第11章 第 11 章

如果实习生多花一秒回想一下自己还没写完的报告,就知道,这句话不该问出口。

顿时成了世界中心,徐珈后知后觉地吞了一口口水,后悔药都来不及吃。

闻序还没反应过来。

耳畔,韩克明的声音时而清楚时而模糊,他说的,到底什么意思?

是默认了吗,既没肯定也没否定。

人心总是容易矛盾,又喜欢自我反驳,手心的扣子被汗水浸湿,闻序对自己说,开什么玩笑,你在这自作多情什么?

是听错了吧,或许……他什么也没说。

闻序蓦地一阵气恼,恨不能把徐珈打成个包裹扔到垃圾站。

脑海中争斗了七七四十九遍,正反双方辩驳了九九八十一回,闻教授僵在那儿,身心上天入地,乾坤颠覆,还是没有结果。

他是冰,很久没再见过火,却像黑暗的旅人一样坚信自己有一天会遇见火。

可是冰河再清楚不过了,冰火交织,狭路相逢,冰可能会被火灼伤,火亦会被冰封冻,不知哪方先走向毁灭尽头。

曾经很久之前,闻序就想要触碰烈火。

正如很久之后,闻序想知道那个答案,听那个人说。

他们措不及防的匆匆相遇,就如同最开始的那样匆匆别离。

这段时间被那么多繁杂的事情绊住,一场采访让他变成了只笑面虎,袖里藏刀,被迫左右逢源,后来一滴眼泪又打的他狼狈不堪,手忙脚乱。再加上连清明出事,所有事凝成了一座泰山,像流星一般,悍然冲向他这座破破烂烂的小船,小船久未修补,差点说翻就翻。

谁知这时韩克明掉了下来,犹如天外神兵,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这艘船修补完毕,连型号也更成了最新版本。

于是什么采访,停职,审查,全被文明骑士的长剑一挥,变成了几颗遥远的星星,如今只剩他们两个人肩并肩坐在船上,一同眺望那可望而不可即的银河。

闻序竟然就这样忍不住的沉浸其中,忘却了眼泪,忘却了基因,忘却了感性和理性,甚至忘却了当下的自己。

这一瞬,他们恍若重返过去。

闻序恍惚听见,曾经有个少年用力握住他的手,不熟练地,却小心翼翼:“如果你能看到灰色玫瑰星球上的星星,要知道,那就是今天的我在想你。”

古早的情话太土,少年垂下眉眼,不好意思的笑了。

闻序却觉得那么动听。

现在徐珈的一句话打醒了他,振聋发聩。

韩克明……喜欢他?

何必自欺欺人,甚至说,他都很难记得最初的自己。

生命是匆匆长河,沧海遗贝,每个人记忆都会有一段空白,大多人是和杨子曦一样自主掩藏,可总有一些人是被迫删离。

原来18岁的闻序和韩克明早就被定格在了博川大学338年的教室,他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当坐在第一排戴眼镜的少年望向坐在最后一排的少年,

当站在台下提问的学生代表看着主席台上系着红领带的学生会主席,

当博川大学第一届人类基因辩论赛的正反辩手两相对望……

那是第无数次的针锋对决。

普通校友而已,不过棋逢对手,又谈何喜欢。

早已过去了那么多年,他像一颗飞叉了路的柳絮,飘忽不定,在无数过路者的帮助下,最终还是飞完了原来要走的距离,只是最初握住柳絮的那个人啊,一去经年,不知归期。

闻序匆忙打理出一个体面的微笑,掩埋住留恋和不舍,抬眼看向韩克明,像是放弃一颗珍贵,最珍贵的,珍藏了很久的珍珠。

他假装,淡然,冷漠。

嘴僵成了块木头,不知削下什么东西:“哦,刚来的实习生不懂事儿,童言无忌,韩长官不必放在心上。”

闻序知道,冰河不会再有下一次相遇了。

所以不必回头。

韩克明抿起嘴角,死死盯着闻序,试图再次从这张深奥的白纸上发现什么蛛丝。

可惜白纸学聪明了,原来好歹属于人类的语言现在不知换成了哪国鸟语,让只精通一国计算机语言的韩长官一时无从下手。

多年以前,纯银时代的人讲究内敛含蓄,刚刚的潜台词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很多话不用宣至于口,暗戳戳回应着话语中的喜欢。

但韩克明说完就后悔了,觉得自己太莽撞。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生怕别人闻弦音而知雅意,见缝插针,给闻序本就风雨飘摇的处境再安上个媚上欺下的罪名。

在座的都是人精,懂的都懂。

结果心上人扔下一个“哦”,两耳不闻窗外事,我自坐地念经,愣是装的一懂不懂,听不明白所谓的画外之音。

一阵急躁的龙卷风骤然从心口升起,暴雨闪电轰鸣直下,浩浩江河奔腾不止。

这种情绪很陌生,激起一团火星,几乎让韩克明没有耐心再玩这猫抓老鼠,白纸猜字谜的游戏了。

像是坐上一辆脱轨的列车,骑士再难握牢心头那把燎原之火,火星即将迸发而出。

理性一等基因碎成了渣,高等理性人类的title碎成了渣,如果能看到韩克明的基因监测数据,不必说,必是即将突破临界值,一路长“虹”。

韩克明几乎疯魔的想,如果把那层窗户纸捅破了,闻序会怎样呢,他的表情会因我而变化吗,会不会与以往不同。

冰,会碎吗?

终于,他疯魔地想:白纸不透明又怎样?今天就算闻序是张黑纸,也要把他撕碎消化了,什么暴雨霹雳给我滚一边去,其他牛鬼蛇神爱听听,虽然最好别听!

披着张狼皮扮成个正人君子,装成个纯情骑士,拨着闻序的软筋,准备上演一场苦情大戏。

韩克明扯住教授的风衣,单刀直入。

那固执的样子,在闻序眼中,与某个说土味情话的少年渐渐重逢。

骑士带着委屈,

“什么童言无忌,闻序,你不知道吗,我喜欢你。”

吴秘书仿佛早有预感,一个手滑,眼睛腿戳进了眼。

闻序呼吸一滞。

刹那间冰河遇上了烈火,千里冰封,一朝消融。

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消失,本就不多的人渐渐远去,心脏的位置,一个声音愈发的响起来,乱了阵脚和节奏,占据了闻序所有思绪。

来自过去的回响猝不及防,刹那间,回忆沙漏穿过千千万万憧时光,石子在浪的卷袭下翻滚,碰撞,最终被切割成无数晶莹的细沙散发出璀璨夺目的光,化为他的念念不忘。

迷了人眼,也动了人心。

那光芒太耀眼,耀眼地让他几乎想流出泪来。

他像是第一次听见,又像是…很早之前就听过了。

闻序几乎有些惶恐。

属于韩克明的那根软筋猛招呼都不打一下,猛的一酸,顺着心肝脏脾蛮横直上,抚过兢战的身心流连忘返,万般滋味,最后酸的嘴里发涩,竟是有苦难言。

教授白长了张口,舌战群儒多年,此时却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紧接着,酸软之后就是无力,惊魂过后,一股深扎在闻序心中的无力渐渐占据了他的身体,像是永远罪恶的荆棘,永远埋在血液深处,让他无路可退,无处可逃。

那是经年累月积攒而来,无数辛酸破土而出的,是青葱少年亲人尽离散,无处话凄凉的孤寂,是山穷水尽处他人为求无愧,却让他始终有悔的柳暗花明,是不断的自我怀疑抹去泪水后刮骨疗毒,可还是怕误入歧途,是故人难忘情深难舍却纵使相逢应不识的不甘心。

可闻序知道的,无论是酸涩亦或是无力,他都说不出口,于是便成了种折磨。

他好像抛却了一身的血肉,变成了和女孩一样的破败玩偶,等待着深渊有始无终的落下。

一等感性基因的悲欢离合在理性时代是那么的世所罕见,旷古至今,行至此处早就无人能懂。

既然不懂,又何必多说。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脱离了躯壳。

闻序松开那枚纽扣:“韩长官,无论是否过去,我想,我们并不熟悉。”

说完,所有无处安放的牵挂,说不出口的难言之隐,深入人心的拨筋之痛,伴随眼眶的酸涩,终于慢慢尘埃落定。

他知道,此生自己必须孤独的走下去。

韩克明笑了笑,站在原地,凝望着那个誓不回头的人。

无论是黄金时代还是纯银时代,正常人类完成告白后无非会做这两种事,或是乘胜追击,或是体面逃离。

可他是个两不是,被钉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中间地带,既没脸追上去,亦学不会退却。

理性一等基因人类的理智把骑士唯一的遗憾都框在了过往,而遗憾的代名词,叫做闻序。

他在遗憾什么呢?

周围渐渐忙碌了起来,医院墙被人挂上彩色丝绦,灰色2号星球一年一度的庆典即将开始,电视的新闻频道被人撤去,一卷录像带穿梭时空,沉浸录播到七年前的博川大学。

又是一年看不见的白色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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