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五,天气已是冷极,可上京竟还没下过一场雪,着实有些不同寻常。
赵应蕊走在宫道上,手里紧紧抱着手炉,可还是觉得不够暖和,感觉整张脸都结上了霜,冰的很。红墙绿瓦的建筑上已经布满了白霜,迟迟不肯褪去,趁着日头正反射出白光,把天空又衬亮了几分。
如今赵应蕊来宫中走动的次数多了,路过的小黄门和宫婢倒也有几个熟面孔,偶尔碰上了讲几句吉祥话,赵应蕊也没觉得宫里有那么不自在了。
“赵小姐。”一位清秀白净的小黄门朝赵应蕊行礼,身形消瘦,看上去年岁也不大。
“是你呀,你这是要去哪?”赵应蕊见到毕维,顿时绽开笑颜。
毕维是翰林院的人,刚满十四,可在宫中也算是老人了。翰林院油水不多,可他却安于待在那,因为字好,几位大人也乐得让他誊写摘抄,几年下来倒是颇受看重。
“回赵小姐的话,奴才正要去送信。”毕维不卑不亢地说道。
“噢,那你快去吧,别耽搁了。”赵应蕊一向谨记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可不想知道这信与谁有关。
毕维笑着应下,临行前不忘说道:“近几日风大,赵小姐莫染上风寒了,奴才知道往东边走有条远路,虽费了些时可风会小些,赵小姐不妨往那处走。”
赵应蕊心里一暖,对毕维道谢:“谢谢你,毕维。”
“赵小姐言重了,”毕维依旧带着笑意,开口道,“奴才还有事,便先行一步了。”
赵应蕊看着他离开,少年内敛光华,谦和友善,虽进宫做了小黄门可依旧一身书卷气,从不抱怨自己的亲人把他这一生都埋葬在宫里。
她叹了一口气,若是不进宫,他必是一位文质彬彬的公子。
可世上哪有什么如果。
赵应蕊依着毕维的指引绕路而行,风果真小了下去,她的脸蛋也没那么僵的厉害了。
“毕维真够细心的。”赵应蕊一路赏着风景,默默赞许道。
“是啊小姐,虽是绕了一些路可总归没那么冷了,不然奴婢还真怕您冻坏了。”
赵应蕊嗔了阿诺一眼,说道:“哪就那么娇贵了,不过是冷了些,我身上这斗篷和手炉难道都是看看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走到了金鱼池后头,却突然听到几声女子的呜咽,随即就是一道稍显尖利的声音。
“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本宫也留不得你。”
赵应蕊哪里见过这种架势,连忙与阿诺噤声藏到假山后头,若她猜的没错,她应该是见证了杀人灭口的场面。
冬日里,金鱼池几乎问人问津,冷冷清清的,她们在这犯案倒也不奇怪;若非是毕维指路,赵应蕊也是万万想不到从这儿绕路到寿康宫的。
“扑通”一声,那呜咽声便消失了,赵应蕊猜想她许是被扔进了金鱼池,再过几天等池子结了冰,就是再也找不到人了。
“娘娘,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随即便是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赵应蕊等了一刻钟才敢从假山里出来,环顾四周,已是一片安静,她走近往金鱼池里看了看,水面平静毫无波澜,就算是有人路过也绝想不到有人沉尸水底。
“小姐,我们怎么办?”阿诺颤声道。
“别慌,刚刚谁都没发现我们,”赵应蕊深吸了一口气,说道,“还是快些离开,免得惹上不必要的麻烦。”
赵应蕊继续沿路朝前走去,阿诺在后头跌跌撞撞地跟着,还不时回头张望。
“冷静点,你这样是想让大家都注意到吗?”赵应蕊看她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忍不住说道。
“可、可是小姐,我们…不救她吗?”
“好奇害死猫,难道你想惹祸上身?”赵应蕊脚步不停,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可我…那女子…显然是被杀人灭口了。”
赵应蕊听此停下脚步,把阿诺拉到一边,问道:“这与你何关?既然有人想要她死,若是有人救了她,你能保证不会被牵连?”
阿诺似是被镇住了,两手绞在一起,显然还是很纠结。
“你别忘了,我们今日是来拜访太皇太后的,”赵应蕊低声道,“她失踪了,不会有人不知道,若是我们在此停留太久被人看到,许是会被人误认为杀人凶手。”
阿诺低叫出声,连忙用手捂住,她显然是没想到事情会变得那么麻烦。
“自然些,我们行得正站得直没什么好怕的。”赵应蕊拍了拍阿诺的肩,尽可能地安抚着她。
她从来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没那么好的心肠不管不顾就去救一个不相识之人,她不愿惹事也不愿招事,从前不愿进宫就是因为阴谋诡计太多,稍有不慎便会引火烧身;可如今既然进了宫,就要时刻小心,她不是不知道那些主子争宠的手段,今日既有了一次那便还有第二次、第三次,她又何必要趟这趟浑水。
寿康宫内,太皇太后依旧是慈眉善目地同赵应蕊谈话。
“蕊儿,你这脚可好了?”
“多谢太皇太后关心,臣女休养了几日已经好全了。”
“你呀可得当心些,再不能这么冒冒失失了,若不是有景王在,恐怕还躺在床上呢。”太皇太后有意无意观察着赵应蕊的神情,竟是毫无波澜。
“这次多亏景王殿下出手相救,小女感激不尽。”
“听说,泽儿那小子天天到你府上送礼?”
赵应蕊眸光微闪,回道:“景王殿下是给家父送礼,臣女竟也是现在才知他们熟络。”
“嗯,这倒也难怪,他们二人皆行军打仗,志同道合不奇怪。”
太皇太后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同赵应蕊聊着,没想太子竟来了。
“行儿,你来的正好,今日蕊儿也来了。”
高景行今日自是听到了太皇太后宣见赵应蕊,这才撞着时间过来。这几日,他可没少听说景王的事迹,生生把他憋出内伤来,没想到这小姑娘还挺会招人。
可现下高景行看着赵应蕊那清丽白腻的芙蓉面,心中的怒火不知不觉便消了下去,好似看到她便不气了。
“赵姑娘的脚好了?”高景行靠在椅背上,微眯着双眼问道。
那双平日里如星似月的眸子此刻正隐隐泛着火光,赵应蕊不知道她什么地方招到他了,小心翼翼地回道:“托殿下的福,已是好全了。”
“该是托二哥的福吧,若没有他赵姑娘哪能那么快就下地走动。”
赵应蕊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越发肯定今日定是有人招了他,他没处撒火就往自己头上撒。
“那日是要多亏了景王殿下,臣女是该好好谢谢景王殿下。”
“不是已经谢过了?”高景行一手拿着扇子,敲在另一只手上,抬眸说道,“赵姑娘不是亲手绣了个荷包送予二哥?”
也许高景行不知道,他此刻的问话已是醋意满满。
赵应蕊腹议,竟是个心眼小的,连送人家礼都要管。
可赵应蕊究竟不敢这么说,只能装傻道:“臣女没什么送得出手的东西,思来想去还是亲手做的最有心意。”
高景行冷哼一声,自己也救了她那么多回,怎么不见她送个什么荷包,哪怕是手帕也好。
太皇太后笑谓:“蕊儿说的是,总是心意来的重要。”
三人絮絮叨叨谈了许久,连太皇太后都奇怪,太子何时变得如此健谈,一屁股坐下竟动都不动,难不成是要留在她这儿用了晚膳再走?
赵应蕊也不知道他今日是抽了什么风,难道他就那么闲,折子都批好了?可太子不说走,她总不能先行离开,只能讪笑陪坐。
到了午膳时分,赵应蕊已是饿极,抽着气不让肚子发出叫声,估摸着也总该结束了。
可谁知,太皇太后刚打算让他们离开,就见皇上身边的崔时礼一脸严肃地进来。
“奴才参见太皇太后,太子殿下。”声音尖锐而刺耳,听着很是不舒服。
“崔公公,何事到访啊?”太皇太后沉声发问。
“回太皇太后,皇上请赵姑娘走一趟。”
“父皇?”高景行不由得警惕起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这个…”崔时礼为难道,“皇上身边的一品女官今日在金鱼池被人找到,捞上来时已是断了气,据宫人所说,赵小姐今日似是经过那儿。”
“是。”赵应蕊知道这事迟早躲不过,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皇上已将此事交由佟贵妃负责,赵小姐虽咱家走一趟吧。”
“如此…”
“慢着。”
赵应蕊已然起身,却听得高景行突然打断自己。
只见高景行义正言辞地开口;“孤对此事很有兴趣,愿意协理。”
崔时礼脸上的表情抽了又抽,好一会才缓过来,说道:“怎好劳烦太子殿下…”
“不劳烦,公公带路吧。”
崔时礼咽了咽口水,怔怔回道:“老奴告退。”
随即便领着高景行与赵应蕊往庆福宫走去,他心里却忍不住想,太子殿下何事爱管闲事了?
二人走在宫道上,耳边是呼呼的风,赵应蕊低头走着,回想着今日发生的一切。
“怕吗?”高景行见小姑娘没声响,还以为她是害怕。
“啊?”赵应蕊见他关心自己,赶忙收敛心绪,捂了捂心口,声音娇软的开口,“殿下,此事不是我做的。”
“嗯,我相信你,此去只需证明你清白便可,莫怕。”高景行见小姑娘都发愣了,显然是害怕极了。
赵应蕊点了点头,心中却暗想是谁布了这个局。不论是谁,她都不会白白被人利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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