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武彦

住持话音一落,武彦忙道:“失礼了,小可姓武名彦,字彦之,家父乃都指挥使武川。世子爷年少时便能跟随国公领兵破敌,彦之久仰您大名。”

说罢又是逸然一礼,衣袂翻动,鹤骨松姿,周正不失洒脱,端的是位翩翩佳公子。

杜琮一听是武川之子,来了兴趣,还礼道:“原来是武川将军之子!幸会幸会。令尊以少胜多、定西破狄的美名,京城谁人不知?国公爷常聊起此战,用兵如神呐。不知武公子年方几何?可有功名在身?”

“世子谦虚了。小可甫及弱冠,去年才过了会试。只是自小体弱,今冬寒冷,旧病缠绵,殿试怕是要错过了。”

杜琮早发觉他气息不如常人稳健,方才只敢问了他功名,一听这话心道果然如此。

据说武川的箭术乃军中一绝,长子体弱不能传承,更无法带兵,真真是可惜了。

“公子年少有成,不必多虑,殿试必然榜上有名。”

杜琮客气了一句。

其实,若不是上元节,本该坐下来叙叙其父亲西北破敌的经过,可惜有母亲所托,他只好道:“今日前来是为了长辈礼佛求符,不敢误了时辰,就不搅扰公子上元雅兴了,来日公子金榜题名,琮必遣人送上贺礼。”

“多谢世子爷吉言。金殿之上,有才者众多,彦之才疏学浅,只要能进殿一睹天家风范,便心满意足了。世子爷请便,彦之告退了。”

武彦说罢,又向住持道:“您不必送了,家仆就在门外不远处。”

与二人告辞后,武彦独自向门外走去,住持与杜琮反身进了院内,杜琮耳力不错,进屋前,听得门外依稀传来一个圆润悦耳的笑声:“哥哥怎么去了这么久?……快看看我买了些什么……”

声音渐不可闻,他没再多想,只是觉得,这名女子的声音听起来,倒是比武彦的中气还足些。

这边,武彦没走出几步,就见小妹武昭冒冒失失地向他奔来。

武昭在家受宠,这样没个礼节,武彦也不责怪,假嗔着弹了弹她光洁的额头:“跑什么跑,看你,满脑门儿的汗。”

“快看看我买了些什么!”她抖了抖荷包,哗啦啦倒出一堆亮闪闪晶莹莹的东西,小心地搂在小臂间。

武彦仔细一看,光是乱七八糟的串珠、手镯就有七八条。都不是什么名贵的东西,应该是在周边小摊上选的,胡乱堆在一起,衬着街上的灯光烛火,倒比武昭头上的宝石簪子还亮些。

他知道,小妹只是难得出来,买个新鲜罢了,于是拈起一串红彤彤的珠子,煞有介事地对着灯火,佯装细看。

看罢,又故作高深地道:“这串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鸽血玛瑙么?果然名不虚传,待你出嫁时,拿来做你的嫁妆也绰绰有余了,缀在凤冠上倒能唬人。”

说罢,他斜睨着妹妹的小脸,果然见武昭那秀丽的眉心蹙出一个小小的疙瘩,恼了。

“出什么嫁!我才不要出嫁!我......我要去玉门关驯汗血马、要挽六钧弓射金雕、要看大漠孤烟长河落日、还要跟父亲带兵出征.....”

“好了好了,又是这一套,连珠炮似的,小嘴儿怎么生得这样快,真是怕了你了。女孩子家家的,骑骑马倒还罢了,说什么带兵出征。”

虽这样说,武彦却笑得更开心了,他爱听武昭噼里啪啦地还嘴,这般竹筒倒豆子的模样,仿佛夏天西北荒漠卷来的沙暴,裹挟着京城贵女们不敢有的鲜活气。

这让武彦的周身都暖和了几分。

“要让我出嫁,先拿陇西十二州的军符做聘,再封我个爵位玩玩,还可以考虑。”武昭皱了皱鼻子,狠狠瞪了武彦一眼。

武彦抚掌大笑,“呦,口气还真不小,行了,走吧,上车回家。”

他小心地帮妹妹把这堆不值钱的东西塞进精致的带穗荷包里,心里不忘腹诽:这荷包可别撑破了,比这堆东西要金贵得多。

最后那荷包终究裂了道口子,漏出半截褪色的平安符——十岁生辰那年他亲手塞进去的,被这小没良心的拿来垫碎石。

***

忽然一阵寒意袭来,杜琮才发现火盆已经灭了,他站起身,活动活动僵硬的四肢,把自己从大慧寺的回忆里拔了出来。

明日便要出兵,途中若还寻不到水源,军心只怕要乱。狄军内部的情况还如一团迷雾,再加上又突然冒出来个长得像武彦的生人......

这一连串的事情让杜琮的内心深处有些不快。

懒得叫人进来收拾火盆,杜琮随意踢了一脚,火星反倒更少了些。

于是他转身向床榻走去,也不更衣,打坐了一会,借寒气清清脑子,又仔细回想了今夜的调兵布防安排,接着倒头睡了。

国公爷睡了,军营也一片安静,战前的肃杀气氛随着月光洒在整个营地。

今夜,军令声声急下。火头营消息灵通,李百户临睡前得知,要准备好明日一早大军出行前的最后一顿饭食,索性不睡了,连同李大娘一起,趁黑收拾起来。

魏二,即武昭,才睡了不到一个时辰,也爬起来帮忙。

李大娘不愿让她做劈柴烧火之类的粗活,又拦她不住,于是便常让她干些轻松的,比如盛水。

说轻松也不轻松,这活最需耐心与技巧。皮制水囊颈弯曲细长,囊身又软,盛一会就让人腰酸脖痛。铁制地水勺又大又沉,水桶又深又大,就着月光,干半晚上,腰酸背痛都是轻的。

她因出身武家,自小受父亲熏陶,体力耐力都强于常人,不是娇滴滴的大家闺秀。在这军营里风吹日晒三个月了,反而比困在内院更自在些,人也显得开朗,这点小活还不在话下。

先从井里打水上来,轻快地拈起水勺,再从水桶里舀水、灌水,一手如花朵绽开一样以巧劲攥住五六个水囊,另一手用水勺哗啦啦地挨个往里灌,速度飞快却不漏出,也半分不沾到囊沿。

灌好后先不塞塞子,只按顺序放好,然后接着换下一组。待三组打好,一桶水也用尽了,等候水桶下井打水的功夫,啪嗒啪嗒啪嗒地塞住方才灌好地水囊,又紧跟着拆开下一串。

远远看去,取塞、舀水、灌水、换手、摆放一气呵成,好不美观。

军营里几乎没有女人,一切东西都是男用,她一个女子用起来,上下翻飞地轻巧,倒比男人还显得利索。

羊皮囊鼓胀时的闷响合着更漏,待到寅时梆子敲响七声,几百水囊已列阵般码在架上。

转头一看,李大娘还在忙碌。周围陆陆续续来了些李百户的手下,干活的人逐渐多了。

天边露出蒙蒙微光,武昭见大伙都没空理会她,百无聊赖地四处溜达起来。

凌晨正是戈壁大漠寒气最盛的时候,刚才干活时没觉得,此刻歇下来,武昭觉得发冷,她忍着寒气跺着脚,只身往火头营边缘处漫步。

营地往南就是存放补给、水车、粮车的所在,因戒备森严,武昭不敢擅近,只远远地看着。

大致一数,发现比白天更多了些人看守。

她不由得想起白天的遭遇。副将才回营,不作休息,当晚商议了军情,今早大军就开拔。

可见主帅早就做好了出发的准备,只是一直在等副将。

父亲曾说,大漠行军,水源第一。与江南水草丰美处不同,西北干燥,常言道:“饥能耐,渴难忍”,无水而攻则必败。

是了,副将很可能是带回了水眼消息,大军才敢出发。会不会是是敌方军情?不,不是的,若是其他军情,先出发也无不妥,中途再行打探就是。十有**是水眼位置了。

想通了这点,武昭感觉到此次进军与前几次不同,只怕时日不短,路程不近,因此才需要提前确定好途中的水源。

只是不知多少人随主帅离营,火头营又是否需要出人随行。

前几次出兵,主帅不太会亲自出行,多半是副将带出、灭掉一些沿途小股的敌军,震慑为上,同时也有练兵之意。

如今,营地离敌人越来越近,算时日,也该到了真正迎战的时候了。

晃晃悠悠地回到火头营,李大娘正心急火燎地找她,见她回来,来不及责怪,附耳低语道:“此次将军只留老弱伤兵与部分新兵在营,火头营多半得随军开拔,我已跟你李叔说好了,咱俩留下,你千万千万不要乱跑,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快去里面待着罢,别让我操心。”

武昭看她严肃,乖乖点了点头,老老实实地向帐内走去,还是先去睡个回笼觉。

***

晨光熹微,醒来的杜琮正在被柳平伺候着穿戴战甲。

这一觉不长,但睡得很好,头脑比昨晚轻了许多。

听着旁边的副将汇报完了大军整顿召集的情况,杜琮又在脑海中检查了一遍昨夜的安排,吩咐了副将一些细节后,战甲也穿得差不多了。

待副将退下,他侧头向柳平道:“昨夜说的那个让你查的人,现在想来或许是我有些大惊小怪了,这几日神思倦怠,有些过分紧张。你不必着急回我,回京后再慢慢查也无大碍。”

柳平为他穿好了肩甲、背甲和甲袖,戴好甲盔,正转到背后帮杜琮整理羽缨,听得这句话,柳平愣了一下,小心地附耳回道:“可是...国公爷,属下已经查到些眉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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