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开拔

“查到了?就一晚上?”

杜琮没想到昨夜才吩咐的事情,柳平第二天清早就查出了东西。毕竟,柳泰昨夜刚回来,修整之余,二人必然见面叙话,第二天一早又要开拔。

如此,柳平还能快速查出一个从未谋面的人,这能力让看着他长大的杜琮都狠狠惊讶了一下。

“什么时候办事儿这么麻利了?说说。”

柳平讪然笑笑:“倒不是属下麻利,这次的运气真是好,稍微一问就查到了。”

柳平端起一边杜琮的弓来,小心地给上了弦,一边说道:“这个魏二,乃是火头营炊饭妇人李氏的干儿子。李氏是火头营李义的表姐,李义是和李氏丈夫于五年前,老国公挂帅那次,初入伍。他自小父母双亡,没什么牵挂,李氏算是他为数不多的亲人了。”

“他二人均是军户么?”杜琮问道。

“是。李氏的夫家也是军户,受了伤瘫了,孩子又年幼,无人可替,因此二人都在军中。李义的同乡恰巧被分在在咱们府里的老兵手下受过训,因此,属下没费什么周折就问到了。”

“这么巧?你继续说。”

“是,”柳泰伺候杜琮穿戴齐整了,跟随他出帐,边走边说道,“这姐弟二人乃是肃州永靖人。李氏的亲儿子年幼,因此魏二作为干儿子替其亲子从军。不过,这个干儿子是什么时候认的、原籍何处,一概不知。属下想了想,只能去李家姐弟的家乡细细查问。魏二此人,年纪不大,是个毛头小子,只知道李氏很是宠他,片刻不离,有人说,李氏就是放心不下这个干儿子,才入的营。”

“永靖的军户确实不少,每逢征兵,难免骨肉离散......倒也合理,为了凑数也是常事,该县县令的确有可能将此二人一同招入军中。”

杜琮沉默了一会,又说:“回想起来,我也是见过李义的,魏二虽然长相与武彦有些相似......罢了,或许,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眼下将要开拔,不说这个了。”

“是,将军。属下昨夜已派人去往永靖县,不日便另有消息。”

“好。”杜琮听到这里,便将此事抛到脑后,翻身上了马。

***

铁马萧萧,威仪冲霄。

为首的杜小公爷战袍猎猎,柳平柳泰贴身紧随,其余副将呈一字排开。他们身后,是乌泱泱的兵马整装待发。

天地旷远,西风劲吹。一抹暖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反射出盔甲与兵器的阵阵冷辉。

旌旗一扬、鼓点一鸣,唏聿聿马嘶声起,大军正式开拔了!

这边,魏二浑然不知自己被这大军中的最高首领关注过,只庆幸自己的伪装浑然天成,化险为夷,又觉得身处军营,切身体会着父亲的过往,十分亲切,心中的晦暗也淡了些许。

哪怕现在的她连小卒都算不上,却莫名生出自豪与归属之感。值了。

大军开拔后,关注她的人更少了,日子过得充实又滋润。没别的,就是帮李大娘干干活、与小卒嬉笑打趣,或是给伤兵送饭。偶尔在夜晚望着夜空,怀念父亲、母亲和兄长。

如此这般,转眼就是七八日过去。

不过,再平静的日子,也如沙漠中的沙丘,变化只需要一夜的功夫。

这日一早,传令兵飞马来报:剩余所有兵士,除行动不便者,即刻启程送水,一人不留。

李大娘慌了神,饭也不吃了,跑去和表弟商量该如何是好,她们二人能否悄悄留下?

可是李义知道,军令如山。

此次剩下的都是些缺胳膊少腿的伤兵残将,且不说火头营的战力反而算是强的,再说送水的事是火头营份内之责,前线人命关天,强行留下她二人,未免显眼,更不安全。再说,招人闲话事小,万一传到上面,怪罪下来才是麻烦。于是一时也没了办法。

二人长吁短叹,时间又紧,武昭在一旁听不下去了:“只是送水,又不单独行动,有何担忧?再者,此时军令送水,想来前线必定情况危急,保家卫国的事,还犹豫什么?”

这话一出,李大娘一个字也反驳不了了。一时间三人无话,沉默着简单收拾了片刻,各怀心事地随军出发。

开拔之前,武昭看到灶台边搁着未燃尽的艾条,李义在冬日旧伤处会痛痒,常以灸疗法缓解。她沉思片刻,顺手装进褡裢中。

路上,二人被李义安排在运水大车旁,周围都是火头营平日里的弟兄们,互相帮衬。

这些人知道些李大娘家中的情况,有的还与她丈夫见过面,愿意对她和魏二多点照顾。因此,若她二人走得累了,能在车辕上小坐片刻。

几日的功夫,武昭就完全不需要任何伪装了。风沙越刮越大,脸上的嫩皮被吹裂了一层又一层,大家都一样灰扑扑的,面对面也认不出。

终于到了前线附近。

***

前线。

一众将士都用布包裹着鼻面部,以减少脱水,有的队伍已经开始杀马饮血解渴,若是渴得晕过去,就只能在这片大漠里等死。

杜琮的嗓子早就哑了,跟柳平、柳泰二人靠手势交流。

他们运气不好,和一队具装兵碰了个正着。片晌前,才过一场苦战。

多亏了柳泰的消息,让人有些准备。敌人冲力甚猛,不可硬碰,正面交锋不占力量优势,只得先以弓弩手远压、轻骑扰之,再配合烟雾鸣雷惊其战马,勉强占了上风。

杀了两天两夜,对方终于败退。

好在这队人马虽然装备优良,却不默契,各部分之间略显松散,给了杜琮喘息的机会。但也因为这一战,消耗过多,快没水了。

开拔前,杜琮专门安排了四批送水队伍,只不过比起以往的两批,每批的人略少些。战时,第一、二批早已与大军会和,但因为情况有变,伤兵骤增,送来的那些无异于杯水车薪。

第三批在路上不知遇到了什么,多次打探,再无音讯。第四批还未到。他心内不安,不得不下令营内剩余兵力再送一批。以及最要紧的,寻找水源。

沙舞黄蛇,傍晚时分,风一起便不见天日。杜琮和柳平柳泰二人坐在一处背风的沙窝里,连同其他两位老将画着地形图。

好不容易打退了一波敌兵,又派出去了几个侦察兵。一个被狼吃了,其他几人带回来的消息令人绝望地一致:未发现水眼。

杜琮吞了口唾沫,好像在咽刀片,哑声道:“柳泰,怎么回事?”

“属下死罪。”柳泰哭丧个脸,如丧考妣。数万人命悬一线,偏偏是他传递的消息有误,“可能是沙漠情况变幻莫测,可能咱们安插的人叛了,也可能……也可能属下露了馅,所以拿到的是故意散播的假消息,属下万死难赎……”

杜琮心里又痛又急,但回想起柳泰回营的千辛万苦,也不忍苛责,只说道:“可惜了那些稀里糊涂就渴死的兵,都是爹生娘养,年轻得紧。”

“将军,求您让属下去探一探吧,哪怕死在外面,属下心里能好受点。”

“你探?你往哪里探去?黄沙茫茫,去也是没头苍蝇。罢了,你往回走吧,即刻出发,看看送水的到了哪里,让他们加快脚力,本将和其他副将再做打算。”

柳泰带了两个人往来路去了。杜琮和几个副将叫来几个本地的小将,继续看着眼前的简陋沙盘。他的刀柄重重划过沙盘边缘,黄沙簌簌落进象征干涸河床的凹槽,两根折断的箭杆歪斜插在沙丘模型上。这是之前带回来的水眼位置。

“目前我们在此处。”杜琮点了点当下的位置,“这里水源干涸,我们掘了许久也没见一丝湿气。这几天打完,忽然觉得这一队狄人来的蹊跷。偌大沙海,偏偏就能与我们碰上,白日见鬼一般。”

“正是,”一个副将接话,“将军,我们的行迹只有内部几位知晓,来之前也派人再三打探,狄人并无异动。”

柳平也说:“这队人马略显松散,为首的将领甚是眼生,也不像是提前得知了消息,专门守株待兔等着我们的。”

“不像,”杜琮摇头,“要是提前知道,怎能不布陷阱?打个猝不及防,只怕我们比现在狼狈得多。”

“眼下对方败退,狄军不久就会得到消息,到时候冲杀过来,若我们还是水给不足,只怕有来无回。”杜琮看着眼前的沙盘说道。

那么,走?还是等?

***

走?还是等?

柳泰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走。

自他离队已两个多时辰了。一个时辰前,他在地图上的休息据点发现了驼队的踪迹:一条驼鞍的腹带。

这种带子是负重用的,轻易不解开,这条沾了黑红的血渍,大剌剌地丢在这里,让柳泰深深皱起了眉头。

大漠的风沙已经抹平了一切痕迹,脚印、车辙半点都无,腹带又宽又厚,上面为了承重稳固,特地镶了铁片,所以暂时还在。不知道这是第几批队伍的,只怕是凶多吉少。

柳泰知道,若是途中遭遇敌军,血战之后,不至于连个尸首都见不到,但是发生了什么能让这带子沾血呢?

各队于沙海行进,带有向导,但路线不尽相同,不仅是为了掩人耳目,大漠地形千变万化,向导不得不便宜行事。

此处据点距前线不算太远,是必经之路,在这里等待后面的队伍未尝不可,只是那条腹带表明,这里并不算安全。

跟随的两个骑兵休息之后,缓过劲来,见柳泰面色沉重,迟迟不动,问道:“柳副将,如今这情形,咱们作何打算?”

“以防万一,留一个人守在此处,另一个跟我继续赶路。”

“小的去吧,他臂膊还有伤,不能再骑马赶路了。”

“还是小的去吧!小的虽然有伤,但家中无人,死了也不可惜,他的水却已经不多了。”

“你们俩倒仁义,”二人的话让柳泰心中一恸,叹道:“莫争了,有伤的留下。”

“是!”

“若咱们还能活着见面,定要一起喝个痛快。”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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