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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前夕,温遇和谢闻颂说自己可能要回余杭给外公扫墓。
唐熹前年冬天的时候摔过一跤,身体较之前差了很多。
因为年轻时当老师的原因,她本来还保持着周末到市图书馆看书的习惯,也不得不因为身体原因一搁再搁,时间一长,便也慢慢断掉曾经养成的习惯。
这些改变温遇也看在眼里,知道人上了年纪以后,有些曾经做起来相当熟稔的事也会渐渐在时间里被不得已而舍弃。
墓园在西郊,正常开车从市里走也要两个小时起步,唐熹坐不了这么长时间的车,以前都是她们两个人去,自从她摔跤以后,去的人变成温遇自己。
只不过今年好像不太一样,所以温遇想着还是和谢闻颂说一下。
结果他倒没什么犹豫,直接说会陪她去。
温遇手抵在桌边,隔着餐桌张了张口,刚想说你要是有忙的事可以去忙,不用推掉事情陪我也没关系,而谢闻颂像是早就猜到她要说的这句话似的,上前拨了拨她的头发:“我没忙的事,放心。”
温遇听他这样说,心里也再没有别的顾虑,只不过她心里想了别的事,斟酌开口:“我这次回家,打算和外婆说我们在一起的事。”
谢闻颂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温遇却还是察觉出他眼神似乎有细微的改变,速度太快,她摸不到具象的情绪。
“好。”谢闻颂拉着她往沙发那边走,温遇瞧见他拖鞋上的兔耳朵一晃一晃的。
她越看越觉得,走在前面拉着她的这个人,好像也长出了尾巴。
跟着兔耳朵在一晃一晃。
谢闻颂低头从茶几的纸巾盒里抽出几张,帮她擦刚刚倒水时指尖蹭上的水。
“你清明节,需要去扫墓吗?”
谢闻颂低垂的睫毛很轻翕动一下,挺平静开口:“我年初的时候去过了。”
温遇还在猜他去给谁扫墓,谢闻颂接着补充完后半句:“我外公的。”
关于谢闻颂的外公谢怀崇,温遇有几分印象。
刚工作那会儿,温遇在工作区听过同事聊起谢怀崇,外界对这位医学界大拿的印象还停留在书本层面的浅薄了解上,加之他本人异常低调,外界对其了解甚少。
温遇也是因为和谢闻颂的关系,才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有一些不为外界所知的了解。
比如谢闻颂的名字,就是谢怀崇起的。
因为温遇曾经在谢闻颂的桌角看到过一副谢怀崇赠予他的墨宝——
喜闻颂时。
-
为了赶着时间上午回余杭,温遇买的两张票都是早上起飞,蓝湾距离机场有一段路程,所以两个人都起得很早。
核桃前一晚上已经被谢闻颂送去林思睿那儿了,他俩待两三天就回来,时间间隔并不算特别长。
温遇没跟着去,等到谢闻颂裹着一身冷气回来的时候,随手把车钥匙放在茶几上,猝不及防笑了声。
“林思睿说咱俩是要去过二人世界开心了,留他一个人照顾狗子辛苦,讽刺我半天。”
谢闻颂端起温遇刚倒好的水,杯沿抵在唇边:“上窜下跳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只单身狗。”
“……”
温遇不禁莞尔,“你把这话和他当面说了?”
谢闻颂放下玻璃杯,半倚在沙发上看她,唇边噙起抹欠揍的笑:“那倒没有。”
“我怕他把我和核桃都给赶出来。”
“这么聪明啊你。”
温遇双手撑在沙发上,挪着身体向他那边靠近,忍不住伸手把他额前的头发撩开又拨弄回去,像摸小狗毛一样。
谢闻颂寸寸上抬眼神,唇边那抹笑始终未曾降落,主动将半张脸贴在她微微发热的手心,试图坐实他此刻就是只小狗的事实。
他唇角与温遇的掌纹渐渐贴合,呼吸喷薄出的每一点热气都像条条细窄的丝带,一条条勒紧温遇的神经。
“那你不考虑,奖励我点什么吗?”
温遇很果断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坐回刚才的位置,留谢闻颂一个人还维持着刚才的状态,似乎对这一下不太满意似的。
在他幽怨的目光到来之前,温遇无奈地指了指自己的嘴唇:“还疼着,理解一下。”
她略带歉意看向某人:“要怪就怪小狗太用力了,没办法。”
“你怪他吧。”
“……”
谢闻颂想,他要怎么怪自己。
于是他瞥到了角落里套这个塑料袋的榴莲,装作没看见似的默默挪开目光。
那是前几天温遇从商场拎回来的。
第二天还是没有要吃的意思。
于是他就觉得,这颗榴莲,存在得别有深意。
谢闻颂一点点将唇角绷平,想想都觉得膝盖有点疼。
算了,再忍几天。
-
温遇和谢闻颂到家的时候,唐熹已经做好饭在等他们了,这一路上温遇都在想该怎么在外婆那提自己和谢闻颂的事。所以刚开始吃饭的时候,她还有点心不在焉。
原本想往自己碗里夹的西葫芦,温遇直接夹到了谢闻颂的碗里,根本没有多加任何思考就做出的动作,而谢闻颂直接夹起吃掉,也没有任何惊讶似的。
温遇筷子收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木讷地抬头,刚好和外婆颇具深意的笑容对上,脸腾一下红了:“我……”
“有情况了?”唐熹从碗边摸上筷子,慈祥的笑容不减分毫,相比于温遇的不好意思,老人家显得平静很多,“可别想借口了,我看你俩之间什么情况比当年看学生作弊都清楚。”
“……”
“外婆。”温遇无奈之余又有点好奇,筷头刚粘上米饭,别扭又妥协似的开口:“有什么明显吗?”
谢闻颂仿佛自己是个事外人一样,目光落在温遇已经发红的颊边,在她耳边拱火似的笑一声,俨然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思。
温遇抽空扭头瞪了他一眼,似乎还有点不解气似的,又往他腿上挠了一下。
感觉到旁边人脊背的绷直,鱼鱼公主终于满意停止自己的作乱。
外婆给他俩各盛了一碗汤,感叹之余全是欣慰:“你和小颂,我也放心,毕竟也是从小看到大的孩子。”
“而且当初你满周岁的时候抓周,抓得还是小颂的手嘞。”
这句话让本就不淡定的温遇更加风中凌乱,嘴里含着的饭被她急急忙忙地咽下去,然后冒出一个疑惑的音节:“嗯?”
外婆见她这么不可置信,绘声绘色地开始讲起温遇抓周那会儿的事。
“两家做成邻居以后,因为都有着差不多大的孩子,话题总是很多可以唠得来的。”
“抓周礼上,小颂也被他妈妈抱过来,原本想让你们两个都尝试着抓一抓,看能抓到什么。”外婆给温遇夹了几片西葫芦,接着叙事,“一圈人儿围在床边,就想知道你会抓什么,结果你眼睛溜溜地往周围看,一下子把小颂的手抓过来。”
外婆提到这,皮肤松散的眼角也没忍住向下弯起:“小颂没注意,被你拽一个趔趄。”
“你倒是开心了,露出没长齐的牙一个劲在那笑,小颂被吓一跳,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愣是没落下来——”
“可以了可以了!”温遇赶忙截停住外婆的话,她甚至都没勇气往旁边人的位置看,不用想也知道,现在整个餐桌上最得意的人到底是谁。
这也太社死了。
谁抓周会抓个人的手出来啊。
温遇你可真是有出息。
“你还不好意思上了。”外婆伸手敲了她脑门一下,继而看向谢闻颂:“人家小颂都没不好意思呢?”
温遇掩饰性地往嘴里扒饭,闻言鼓起两个腮帮子反驳:“是我抓的他,他当然好意思了。”
女孩用筷头戳碗里的米饭,嘟囔着:“丢脸的人明明是我才对。”
温遇将脸偏向一侧,像是生怕让谢闻颂看到她此刻脸上的窘迫一般。
她将目光落在餐桌一角的阳光上,耳边是外婆的笑声,空气里氤氲的热气混着饭菜香,试图在眼前蒙上一层水雾。
虽然这件事让她多多少少难为情,不过如果时间愿意在此刻多停留一会儿,倒也没什么不可以。
也就是在她想这件事的同时,从刚才就没怎么说话的谢闻颂倏然开口。
“我的荣幸。”
温遇一怔。
眼前的水雾逐渐退散开来,像是早就有计划般的提前宣告退场,取而代之是心里翻腾雀跃的海浪,碰击在礁石上,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起这四个字——
我、的、荣、幸。
温遇紧握筷子的手指微微蜷起。
又耍嘴皮子功夫。
别以为这样她就会“原谅”他。
“……”
好吧。
只是有点心软罢了。
……
饭后,温遇避免尴尬,一个人默默跑到厨房去洗碗,可偏偏某个人并不想让她独处似的,悠哉悠哉地走到她旁边,然后从灶台旁边的橱柜里取出一双和她一模一样的胶皮手套戴上,自动开始清洗剩下的碗。
温遇有点纳闷。
谁说谢闻颂这人情商高的?
明明低得离谱。
知道她这个时候不太想面对他,还要巴巴地凑到自己眼前来。
温遇其实知道这人饭后八成是要跟进来的,善于预设的鱼鱼同学已经在心里做了一定地准备,为他可能问出口的话提前做预习。
结果精神绷紧了半天,旁边的人什么话也没说,就默默和她一起洗碗。
满腔的话堵在那儿不上不下,温遇索性也不说话。
谢闻颂挽到胳膊肘的袖口有往下掉的趋势,他这才看向温遇:“帮我一下?”
温遇看了他一眼,脱下胶皮手套,手指从边缘向上折,相当仔细认真地一路折到胳膊肘。
“好了。”
温遇刚想重新戴上手套,谢闻颂已经抢先一步拿走放在一边:“剩下的我洗就行,水太凉了。”
“这不是有手套吗?”
“……”
谢闻颂:“刚才一句话也不说,现在说话倒是中气很足。”
温遇开始和他较劲,双手撑在大理石桌沿:“我刚才怎么一句话没说?”
“行,那就聊聊你把我拽过去那事。”
谢闻颂自是知道怎么找温遇痛点这件事的,属于典型的哪壶不该提哪壶。
“我不记得了。”
其实温遇一个人默默做预设的时候,想出来的最优解就是耍无赖。
大不了不承认,反正谢闻颂也不记得这件事发没发生过。
即使外婆旁观者目睹全过程,可若是当事人不承认,应该也没什么办法。
不过温遇也知道,这种事上,外婆也不会瞎说,她现在还能记得这么清楚,甚至能够准确用语言复刻当时的情况。不说百分百,百分之九十九肯定是发生过的。
只是说出来有点太难为情了,尤其是还是在当事人面前。
温遇一边别扭着,一边又因为这份从小到大一直延续的缘分而庆幸。
“噢。”
“确实没想到,你从那会儿就开始觊觎我了。”
某人欠扁的声音夹含着笑音从旁边递过来,温遇最受不了他这副得意样,相当不满地驳他:“什么叫觊觎你?说话注意一点。”
“要说觊觎,也应该是你觊觎我吧。”
温遇默默腹诽。
谁先暗恋的谁知道。
“嗯,是我觊觎你。”
谢闻颂顺着她的话承认,甚至相当认可地点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就那么说出自己内心的想法:“我确实对公主存在非分之想。”
“……”
怎么一言不合就打直球。
“你——”
温遇不想承认自己败了,但好像现实就是这样,于是“气急败坏”道:“你自己洗吧,我才不管你。”
“今晚我不给你拿被子了,你自己在客厅自生自灭吧。”
温遇离开厨房之前,朝谢闻颂做了个鬼脸,离开时荡漾在空中的发尾好像都在宣告独属于公主的傲娇。
谢闻颂把碗洗完晾在一边却没急着走,双手撑在台边,窗口溜进来的风有些冷,从他毛衣领口钻进去,掀起一层并不明显的体感。
他上半身微微往下俯,低头的瞬间兀自笑出声。
公主好像不知道自己很可爱。
可爱到他明明不算个十足十的坏人,却还是有了很坏的想法。
抓周抓的是他的手吗?
谢闻颂反复反复看自己的两只手。
在想是不是因为她抓住了他一下,从此他就不想再放开她。
所以,喜欢上公主这件事,更像是某种命中注定啊。
他退无可退,避无可避。
只能俯首称臣,仰望月亮尖上的公主。
……
“口嫌体直”这一章记录在《公主养成宝典》的第一章,作为首章的内容,那是必须具备充分的代表性引人阅览。
之前还说绝对不给谢闻颂拿被子的鱼鱼同学,到了该睡觉的点,却还是主动去外婆的房间,把谢闻颂之前盖的被子从衣柜里抱出来,往沙发的位置走。
某人穿着居家休闲装半倚在沙发边,领口松散到两边锁骨凹下去的部分清晰可见,刚洗过的头发比小狗毛还蓬乱,褪去所有大人的修饰,谢闻颂俨然一副邻家男孩样。
温遇默默在想可以放多少串硬币在上面。
改天试一下。
见她过来,谢闻颂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温遇都能猜到他要说什么似的,猛地一下将被子盖在他的脸上,语气不算友好:“睡觉吧你。”
谢闻颂将被子抱紧,回望公主走回自己屋子的背影,撑着下巴笑了半天。
客厅里关掉灯,谢闻颂将被子拉到胸前,没什么困意,脑海里一直在想白天发生的事。
其实太早以前的事,他也记不太清,不过能从长辈的话里了解到他曾经和温遇小时候的故事,这种感觉相当奇妙。
好像他们之间的牵绊因为这些未知的小事更加紧密,再次跨越时间将他们重新拉紧。
这份成长的残遗,不管何时想起,都很悸动。
一只手臂横在眼前,彻底隔断来自四面八方隐形的微光,眼前彻底陷入黑暗,谢闻颂想起上次过年来的时候,唐熹找他说的话。
他的这份喜欢,其实深究起来,一点也不算隐秘,老人那天问他,是不是对小鱼有意思。
谢闻颂并不打算隐瞒,很郑重地说了句是。
一点也没有心思被戳破的尴尬,反而有一丝庆幸,庆幸自己这份喜欢,能被他人感受到。
爱着温遇这条路,他走得并不孤独。
他也不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只是他一直不确定温遇的想法,他怕自己这样说了,会把她推得更远,会不会让她觉得不适。
比这份喜欢更重要的,是她。
这才是他将这份喜欢隐起来的理由。
比起在她面前说自己有多喜欢她,谢闻颂觉得太虚空,他的爱要落实到细节。
真正的爱不必多说,是可以感受到的。
每个人的心都像是一块松软潮湿的浸水海绵,愤怒、委屈、挣扎、不舍都是带着力量的拳头向它挤压。
于是悄悄躲在气孔里的水悄悄流出来,变成了眼泪。
他一边希望温遇能把脆弱交给自己,一边又不想让她掉眼泪。
其实他也很矛盾。
想到这儿,他在沙发上转了个身,将被子拉到眼前。
没过几秒,搭在沙发边沿的手被人握住,谢闻颂睁开眼,温遇像只小猫一样蹲在他旁边,反复用手感受他身上的体温:“冷不冷?”
谢闻颂看她一身毛绒绒白色的兔子睡衣,头上罩的帽子还有两只耷拉的兔耳朵,她一张小脸放大数倍在他眼前,想起刚才,他这时候倒是希望她哭一下。
压下心底罪恶的念头,谢闻颂嗓子有点痒,很轻地嗯了一声。
空间很暗,但奇怪的是,他看她的脸倒是很清楚。
“冷也没有被子了。”温遇刚回房间那会儿,什么事都做不下去,她总是在想谢闻颂睡没睡着,客厅是不是有点冷。
公主早已将洗碗时候恶狠狠的放话搁置脑后,掏出那颗最真诚的心去爱人。
她蹙起眉,“我房间里应该有毯子,你过来拿一下吧。”
谢闻颂跟着温遇进她的房间,温遇只开了一盏床头灯,他靠在门口,下颌轮廓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下一点暖黄的光将头发烫上颜色。
温遇放东西都有自己的地方,没几分钟就找到一张粉色的HelloKitty珊瑚绒毛毯,折起来递给他:“你先凑合一下,不行我明天再找更厚的被子。”
谢闻颂接过,说了句好。
其实他骗了她。
他一点也不冷。
他就是想多和她待在一起。
温遇见他拿了毯子没有要走的意思,以为他是睡不着,顺手从床头摸出来一瓶褪黑素,摇晃瓶身:“你要这个吗?”
“……”
“不用。”
“噢。”
温遇刚要把手里的罐放回去,某人这时出声了。
“你的嘴好一点了吗?”
“…………”
原来在这等着她呢。
“没好。”温遇这句话说得有点冷飕飕,带着没好气的意味。
“……噢。”
谢闻颂耷拉起脑袋,抱着毛毯就要走。
“等等。”温遇拉住他胳膊,很促狭地笑了下:“不过——”
她踮起脚在谢闻颂的唇上亲了下:“晚安吻还是有的。”
温遇双手捧起他的脸,似乎也被他这副失落的可爱模样戳中,唇边染上的笑意很深:“晚安,荔枝公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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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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