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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两个人打车去西郊墓园。
温遇挺平静地扫墓,谢闻颂和她一起,温遇站在那儿,他就在旁边陪她,两个人都没怎么说话。
这种时候,默契的人总是不说话也还是会懂。
温遇抬头看向天空,其实春天早就已经来了,周围也肉眼可见地铺上绿色,将那些冬天残余的灰扑扑悉数抹去。
时间永远在往前走,不会迁就谁而故意等下去。
温遇心里想了事,掂起来有些沉甸甸的。
她眨了眨眼,握住旁边谢闻颂的手。
有时候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时,她也会下意识产生依赖身边人的心理,从很细小的动作透出来,就如此刻一般拉住他的手。
某人自动扭头看她,回握住她:“怎么了?”
“没什么。”温遇笑着摇起头,视线垂到很低的地方:“就是觉得你都牵了我那么多次,我如果不主动牵回来,总觉得有点吃亏啊。”
“嗯。”
耳边落下谢闻颂的笑声。
“都听公主的。”
温遇收拾好东西,说了句:“走吧。”
返程的路上,温遇困得直往谢闻颂的肩头栽,最后索性被某人直接揽到肩头睡,车后座足够宽敞,她睡得并不难受。
温遇的睡眠多多少少带点感应成分,可能是感觉到快要到位置,迷迷糊糊往车外看,一时半会还没缓过来:“这是哪儿?”
睫毛披了层沉重的壳,温遇边揉眼睛边往旁边人身上看,谢闻颂半边脸都在光里,睫毛尖让光芒站住脚,有种被晕染的错觉。
“你再看看?”
温遇狐疑地往窗外看,眼睛很尖地瞟到了熟悉的校牌,根本没想到谢闻颂会把终点定在这,脱口而出:“杭大?”
直至他们下车以后,温遇还站在刚刚落脚的位置,微仰起头注视起熟悉的校门。
在杭大毕业以后,温遇其实没再回来过这里,不是因为不想,一是很难抽出时间回来,二来可能也知道自己距离学生时代已经越来越远,回来看见曾经熟悉的一切,会情不自禁地感怀。
她不是很习惯长时间沉溺于过去时间的人,她也不习惯总是往身后看,除非是在现在的某个节点忽然与过去相串联,才会回头回望那么一点。
不过和谢闻颂在一起以后,回望归去似乎成为她自然而然就可以去做的事。
她试图去探究某人暗恋的心路历程,从记忆里摸出一点细枝末节。
可是现在也没摸到多少。
谢闻颂也不怎么提以前的事。
于是频频回望过去的那个人成了自己,反而注重现在和未来的人变成了谢闻颂。
这也是一种相当奇妙的感觉。
可是更令人想不到的是,谢闻颂会带她回来。
回来这个他们彼此都很少存在联系的地方。
明明他们大学是在两个城市读的。
谢闻颂留在南川,而她为了想离唐熹近一些,填报了余杭的志愿。
曾经觉得可以一直在一起互相陪伴的人,经过很短暂的分开最后又重新聚合。
站在此刻的坐标回望过去,温遇也会觉得朋友成恋人,看似很近,实则也很远。
温遇忽然想起程以桉那天在游艇上和她说过的话。
【比偶然的概率更大。】
先发动感情的那个人,既主动,又被动。
然后先主动的那个人,他说把主动权交给自己。
阳光一层又一层地从眼前飘落下来,像温柔叙事的前奏曲。
温遇眼前恍惚一瞬。
她也就是这个时候发现,谢闻颂的爱是温润如泉水一般的爱。
他的陪伴,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会一直陪着你,就像那只永远守护在她枕边的小熊。
哪怕你走得很快很快,快到他跟不上,阴影都只能够到你脚边。
在你没有到达下一站时,他不会停下的。
哪怕只有阴影,也要守护你。
这份爱单纯,简单,却不单一。
你一回头,他永远在。
他永远在燃烧那汹涌的爱意。
爱情总是会让人心甘情愿变得稚拙和笨拙。
是踩在雪地上的熊脚印,越在心里走,越清晰。
……
既然今天已经来到这,温遇也决定带着谢闻颂四处走走看看。
校园内部变化不大,阳光自叶隙透过,在身上落成细细碎碎的光斑,他们双手扣在一起,看似没用什么劲,实则每一下指侧的摩擦,都能在脑内形成清晰的感知。
然后固化成心脏最外面那层坚实的壳。
温遇伸出手去接太阳洒下的浮光,她问:“为什么想到这里来?”
“可能是太想看看你大学时代所走过的路。”谢闻颂蜷紧手指,刮起细小的摩擦,他声音很低:“总感觉那四年,离你太远了。”
谢闻颂总是能把遗憾的话说得这么轻飘飘,温遇压下心底不自觉漫上来的酸楚,故作轻松地笑:“这不是现在离得很近吗?”
她还举起他们彼此相牵的手,在证实刚刚的话——他们的确离得很近。
“嗯。”谢闻颂重新将她的手裹紧掌心里,“那你呢?那四年过得怎么样?”
“还可以吧。”温遇认真回想:“就是按部就班地做完手头一件一件的事,空虚了就学习,饿了就吃饭,能量低的时候就一觉睡到下午。”
温遇说到这停顿片刻,然后往旁边看,问起他:“其实你当时觉得离我很远的话,可以来找我,我一定可以带你去学校旁边那家很好吃的串串,那家老板和我——”
“我来过。”
谢闻颂用三个字截停住温遇刚才的话,她的手指跟着卸下劲,问:“什么时候?”
微风掀起女孩耳边的长发,时间似乎有意在此刻停留,将每一点声音都呈数倍放大在耳边——
“每个学期,我都来过。”
“可是——”
谢闻颂转过头,补全她的话:“可是每一次,我都没和你说,是不是?”
今天是假期时间,校园里的人并不多,奇怪的是教学楼定点下课的铃声仍旧没停,准时打响。
清脆的声音荡漾在风里,和心里堆积的疑问摇摆成相似的频率,温遇很想说句“是”。
她仿佛距离触摸到过去那些未知的细枝末节越来越近了。
“可能,怕自己藏不住那种很想你的眼神吧。”
谢闻颂伸手择掉她头发上粘的绒毛,很轻弯了下唇:“怕一见到你,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像根木头一样杵在那,因为我来这里的原因,也只是你在这儿。”
“我也只是想看你一眼吧。”
“除了这个念头,我也找不到其他的借口了。”
温遇低头,再次把微微泛起酸的心情往下压,她眼含期待地看向谢闻颂,对那段回忆抽丝剥茧:“那你每次都见到我了吗?”
谢闻颂没想到她这么问,稍微愣了一秒,然后才点头:“见到了。”
温遇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情绪上来的这么快,只能拉着谢闻颂直奔食堂,说要请他吃她吃了四年的渔粉。
他们同步踏进阳光里,身上被这光烧得暖融融的,谢闻颂却在想,他其实刚刚骗了温遇。
他并没有那么好的运气,每次来都能见到她。
重要的主角总是会有命运的意外眷顾,像电视剧里展现的那样,分离时候会有意外的相遇,跌入低谷时对方总会及时赶到施以援手,让剧情重新发生转折,才不会让观众觉得乏善可陈。
他想说,现实生活不是这样的。
所有看似的“巧合”,人工努力的成分占了大多数。
很多事,更多的是落空和遗憾。
是他曾经走过的路。
第一次来杭大的时候跑错了校区,温遇并不在那儿,他赶到这个校区时已经过了午饭点,大部分同学要么在上课,要么在宿舍里休息,在校园里晃荡的人并不多。
他作为一个外来者,生涩地想要挤进温遇生活的世界,其实也很难。
谢闻颂也没坚持一定得找到温遇,可这份“没坚持”倒真的没有发生一点意料之外的奇迹。
他没见到温遇。
情理之中,意料之中,只是失落在所难免,不过他也安慰自己,哪有刚来就能见到的,况且他也没和温遇说自己要来这件事,没准脚下不经意走过的路会和她的脚印契合。
抱着这样的想法,谢闻颂只来了一次基本掌握校园里各个地方的位置。
那会儿温遇还挺爱发朋友圈的,从一开始的每张图都有小配文到后来直接原图输出。
谢闻颂发现她一路的变化,再到温遇所有心情都表现在文案上,加上一个他看不太懂的颜文字。
他看不太懂,就复制下来发给林思睿。
他也不知道林思睿为什么能看懂这个是开心,那个是生气。
他怎么就看不出来。
荔枝懊恼,荔枝不说,荔枝只是一味研究。
好不容易琢磨明白哪个颜文字对应的是哪种情绪,等到他根据记忆重新翻看温遇的朋友圈时,已经被三天可见挡在外面。
那条包含愤怒的、悲伤的朋友圈已经被她锁起来,谢闻颂也就不知道她那天因为什么事伤心难过。
仿佛她的世界他又进不去了,这种被她隔绝在外的感觉在情理之中,但又实在不是很好受。
谢闻颂纠结了一个晚上,还是没忍住订了第二天早上飞余杭的机票。
那是他在那个学期第二次去杭大,秋意渐浓,谢闻颂从早等到晚,宿舍楼外仍旧没有熟悉的身影走过。头渐渐发昏,谢闻颂忽然想起来自己忘记吃退烧药了。
上飞机的时候就已经有不舒服的前兆,下车去临近的药店买了盒退烧药,现在还揣在兜里,包装都没拆。
从长椅上站起来的时候双腿已经有点发僵的趋势,谢闻颂又等了十分钟,还是没看见人,只好先打车去就近的医院。
温度挺高,他被迫挂水,林思睿打了两个电话问他怎么没接乔若琳的电话,说阿姨打电话都打到他那儿去了。
谢闻颂回复完他又给妈妈回电话,声音不太有劲,被乔若琳敏锐发现,问他是不是不太舒服。
谢闻颂扯谎说自己刚睡醒,就被她戳破。
原来是乔若琳回他那儿,发现他不在家才打的电话。
半年没见着她,谢闻颂也不知道时间为什么会这么赶巧,他突然有点茫然。乔若琳似乎没给他多少缓冲的机会,又说她明早得走,给他包了点饺子冻在冰箱里,回来可以吃。
乔若琳没问谢闻颂为什么要说谎,她知道自己孩子一向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在不伤害自己和他人的情况下,她和谢景舟从不多加过问,可看似开明的一点,实则也会让谢闻颂感觉有些孤独。
给尽他自由,却也因为这份自由画得范围太大,不免在有些时候有悬空的时候。
飞得太自由的鸟儿总是在树上停留得很短暂。
挂掉电话,谢闻颂刷新朋友圈,刷出温遇十五分钟前刚发的一条。
小鱼丸了:团建快乐!@307宿舍全体>3<
九宫格配图,最后一张是宿舍四个人站在宿舍楼灯光下凑在一起的影子。
原来他没走几分钟以后,她就回去了。
原来现实虽然没发生电视剧里巧合的相遇,但可以发生仅仅几分钟相隔而硬生生错过的遗憾。
谢闻颂坐在冰冷的椅子上,医院里灯光如昼,和外界的夜晚完全两个世界。
此刻的他和温遇又何尝不是两个世界的人。
谢闻颂没有吊针的那只手臂横在眼前,盖住越来越烫的眼眶。
时间越走越远,距离现在也已经过去了好几年的时光,这些记忆不同于时间从未远去,情绪被一而再再而三地放淡,最后变成一种很浅的哀愁,悄无声息融进那段暗恋里。
谢闻颂看向对面低头正咬断渔粉的温遇,热气熏红她的脸,他似乎触摸到了那四年在自己这里空白期的她。
意识就这样摇晃到恍惚。
温遇抬头,催促他要快点吃,如果放凉可就没有现在好吃。
她还特地看了眼窗口,阿姨已经准备收摊,扭过头的时候又催了他一遍。
谢闻颂拿起筷子,笑着说好。
筷头刚没进汤里,他忽然想到曾经发生过的一件事。
以前他刷到网上说,爱一个人就要去她以前生活过的地方看一看,好奇读书时候的她,好奇她上过的学校,去一去她最喜欢去吃饭的店,走一走她走过的路。
然后谢闻颂发现,他和他爱的人,从小到大走过的都是一条路,温遇生活过的地方也是他曾生活的地方。
他也无数次因此庆幸很早就参与进她的世界里,也无数次借此汲取能量。
或许短暂的相隔并不会就此延续,就像谢闻颂现在回看过去,当时坐在医院的他也不会想到今天能和她一起重走这段路。
他当时只是想努努力,努力进入她的世界,如果可以,他想成为可以保护公主的人。
他十年如一日的披坚执锐,在心里无数次地做好准备,暗恋心绪参与数不清次数的演练,就是希望某一天能站在公主身边。
所以今天这一趟,是谢闻颂的私心,他想填补过去的这一点空白,想把她的走过的路再走得完整一些,拓上自己的脚印。
谢闻颂的视线落在她扶着碗边的手上。
然后他发现:
鱼鱼,爱不是我的选择题,是我的必答题。
谢闻颂:温鱼鱼。
温遇:嗯?
谢闻颂:爱是我的必答题。
温遇:噢。
谢闻颂:(愣住)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温遇:(假装擦擦眼角)有点感动。
谢闻颂:(可怜巴巴)难道就有一点?
温遇:(无辜脸)比一点点,再多那么一点点吧。(其实心里很感动,但《公主养成宝典》的第一章告诉她——
公主要口嫌体直,有自己的傲娇。所以,下次再告诉他自己有多感动吧嘿嘿~[垂耳兔头][垂耳兔头][垂耳兔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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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荔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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