枷锁,可以磨灭所有的治世理想。
让一个意气风发的帝王,变得踽踽独行。
不得不陷入到复杂的人性斗争上来。
明明拥有着至高无上的权力,却丝毫没有办法,约束他人膨胀的**和野心。
最为遗憾的是,不得不向现实妥协,成为那些人鱼肉百姓的帮凶。
代理人的职责就是,帮背后的人背最多的骂名,敛最多的金银。
作为帝王,他无法自主,自然也就保不住自己的皇子和公主。
之前派三皇子去古荥镇考察铁器铸造,是因为有人发现戍边战士手里分到兵器异常脆弱,怀疑有人为了牟利,偷工减料。
三皇子找到证据后,暗中找人把证据带了回来,自己仍旧留在那里迷惑对方视线。
国家的铁器铸造,自边家的先祖起就是吴家在暗中掌管。
起初虽然也偷工减料,但不至于危害到将士性命。
历代皇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随着国力衰弱,边疆战事吃紧,各种摩擦不断,勇武的将士却因为兵器丧生。
边清晏不得不对吴家下手。
三皇子不是第一个被派去古荥镇的人,只是每个派过去的人,都查不到什么证据。
不仅如此,还明里暗里地帮着吴家美言。
边清晏实在无可奈何,只能派三皇子前去查探。
可惜证据确凿,他却没办法动吴家。
因为边疆马上就要守不住了,吴家和外族勾结,表示自己愿意做说客,可保边疆百姓平安。
最终,以五公主和亲为代价,平息了这场风波。
五公主死在和亲的路上,他比任何人都痛心。
接连失去两个骨肉至亲,可他不得不装作冷血无情的样子。
帝王是没有弱点的,就算有,也要装作没有。
没有人知道边清晏那些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他要依靠吴家来维持边疆的部分稳定,可是又时刻恨不得对吴家屠族。
在百般纠结中,忍受着难言的锥心之痛。
还有他的两任太子。
一任太子,为了民生,被他派去开辟远洋航线,试图从海权寻求突围时机。
可是士族觉得一旦有新的力量涌进来,担心皇权不再依靠他们,于是设计了太子坠海,从而对试图开辟远洋航线的官员形成震慑。
海权的争夺,自此搁置。
另一任太子,在调查火药库的爆炸案时丧命。
他甚至没来得及把证据带给他。
还有,被边清晏封锁死亡消息的七公主,是在新婚之夜死去的。
可是因为不能打仗,以当时的国力和补给来看,打仗必输,只会割地赔款。
明知道对方就是以这种惨无人道的方式来激怒他,他也只能隐忍不发。
甚至将消息封锁得死死的,不给将领们提出打仗的机会。
因为,他不知道哪些将领是真的想打仗。
而哪些将领又是借打仗的名义,故意和外敌勾结,准备输给对方,从而划出块地方去,自立为王。
这在之前不是没有过。
边清晏的一生,就是一个“忍”字。
忍喜,忍悲,忍辱,忍耻。
这种忍并非胆小怕事,而是在多番考量之下,为了使自己和百姓受到最小的摧残,只能选择忍耐。
边慎徽不会理解,边清晏也并不期待他能理解。
少年郎,总是意气风发的,想到什么就去做。
权衡和考量,在他们的字典里向来不存在。
他们是宁愿溅对方一身血,也要把对方拉下马的人。
可实际上,对方只会让马蹄踩着他们的尸身,趾高气扬地踏过。
老谋深算的人,永远轻蔑地看着那些少年的尸身,心中了然的是他们注定被利用至死的宿命。
边清晏和那些人打了一辈子交道。
互相制衡,来回牵扯。
说来也觉得惭愧,竟从未有过胜绩。
这个天子当得实在是窝囊。
不过,边清晏已经预感到,倘若王朝的命能再延续个几十年。
那下一任的帝王,只会比他更窝囊。
这本就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次日,午后,王秋期穿着洗得发白的衣服,去药店给父亲抓药。
药店学徒亲切地称呼他:“王秀才,令尊的病可好些了?”
“还是老样子,需要日日服药。”
“唉,也是辛苦你了。几天过来拿一次药,还要亲自熬煮,真是个大孝子啊。”
王秋期礼貌地笑了笑,没有说话,耐心等待着学徒抓药。
学徒关心地问他:“你那个妹妹,找到了没有啊?我经常看你给衙门里的官差钱,让他们帮你去张贴告示。”
王秋期摇了摇头。
“唉,现在的世道是真的不好。找个人还要给他们钱,按理说这不是他们应该做的事情么?”
王秋期平静地说道:“各有各的难处,官差俸禄少,也要养家的。”
药店学徒摇了摇头:“王秀才,这是你心眼儿好,才这么说。外面的百姓,谁不骂他们。”
王秋期是知晓刑律的人。
妄议官差若是被人举报,是要被打板子的。
况且,那个官差其实对他不错,这么多年,每个月只是象征性地收他点钱补贴家用,一直以来,也没涨过价。
学徒的愤恨,王秋期理解。
毕竟救死扶伤的人,都是心地良善的好人。
自然看不得欺压百姓的事。
可有些时候,世事就是如此。
除了接受和迎合,并没有特别好的办法。
尤其是对于他这种身份卑微的人来说,每一步都要比其他人更要小心谨慎。
因为过往的经历,让王秋期有着与同龄人不符的成熟与稳重。
他并不是不想听学徒讲这些疾苦,只是觉得若无解决之法,单单用来抱怨闲谈,不仅毫无意义,还可能招来祸患。
于是作势要出去转一转。
可是却突然被学徒拽住衣袖:“王秀才,你再等一等,药还没抓好呢。这数量得精细些,不然药效达不到。”
王秋期老实地回应:“我知道,我只是突然想起,家母要我给她带样东西,去去就来。”
学徒只能放开王秋期的衣袖:“那我等你啊。”
王秋期点了点头。
他在外面买了些妹妹小时候爱吃的糕点和苦荞茶。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才返回到药铺。
学徒把包好的药递到他的手上。
王秋期准备离开的时候,学徒又拉住他的衣袖问他:“王秀才,快考试了吧?”
“还有些时日。”
学徒真诚地说道:“王秀才,你可要好好考啊。”
“嗯?”
王秋期不知道学徒为什么突然对自己讲这些。
“我觉得你是个很不错的人。你要是上去的话,应该比那些纨绔子弟要强。等你状元高中后,你就是我的人脉,然后就能罩着我了。”
王秋期笑了笑:“还早呢。这次只是乡试,是考举人的。考了举人,才能参加会试,考取贡士。最后是殿试,竞争者众多,拿状元怕是难。”
学徒摆了摆手:“哎呀,我不懂这些,总之你好好考,我希望你考个状元回来。”
“多谢。”
王秋期带着药材和刚刚买的东西,去找经常帮自己贴告示的官差何龙凤。
付过钱后,又将一包糕点递给他。
何龙凤不好意思地说道:“你看看,这是干什么。”
“给孩子吃的,拿着吧。”
何龙凤家里有一个六岁的女儿,平时宠爱备至。
两口子虽然日子过得紧紧巴巴,可吃穿用度上从没缺过她的。
“行,那我就收下了。等我回去告诉她,这是她王哥哥给的。”
王秋期笑着说道:“喊王叔也行。”
何龙凤拍了拍他的肩:“你今年才多大,也不过十五岁吧,正是舞象之年,喊哪门子的叔叔。”
关于王秋期,何龙凤是了解的。这孩子只是看着少年老成,并不是真的有多老。
做起事情来比那些三五十岁的人还要周到。
一看就是从小过苦日子的人,不然不会锻炼出这般坚韧心性。
当年他来找他的时候,还是半大点的孩子,也不过十岁吧,跟他说妹妹和母亲丢了。
起初他帮他贴告示,是两张一起贴的。
后来,帮他找到了母亲,五岁时走失的妹妹却始终没找到。
王秋期画技高超,每年都会根据妹妹在自己心里的样子,在原来的画上做些改变,画出一幅新的来给他。
告示贴在外面风吹日晒的,容易变脏和损坏,不利于寻人。
王秋期就每个月过来找他,给他一副新的贴上去。
当然,也不白用他,多少也给他些费用。
可以说王秋期是个很可怜的人。
家中父亲卧病在床,生活的重担落在他的身上。
再加上早些年母亲和妹妹走丢,不是在找人就是在找人的路上。
何龙凤是打心底希望他们一家早日团聚。
他看了看四周,对王秋期说道:“王秀才,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王秋期和煦地说道:“但说无妨。”
“就是,你看,咱们总是在这正经地方找,不知道你去那些不怎么正经的地方看过没有?”
王秋期愣了一下:“不曾去过。”
何龙凤对他提示道:“那些地方,很多都是把女娃抓来从小调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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