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心口

自大军走后,人人都过起了提心吊胆的日子。大军前脚刚走,晋帝毫无征兆地下令禁军围住了洛京,严查进出城的每一个人,不分昼夜,连知鸟也飞不出去。这直接切断了崔家和漠北的通信渠道。

大军走后一个月,晋帝收到了来自容端的一封密信,给他带来了猛烈一击。

皇后以手掩面,不住地颤抖,无声地落下泪来。

“我怎么对得起殷娆,我怎么对得起她……”

京城算是彻底乱套了,先是消失了十多年的韩叔平突然在朝堂上跳出来指认当年雷州失守是崔桓授意,目的就是打开国门让南越进入,出其不意攻下南方其他城池。再有禁军发现崔桓在城郊山村中私囤兵器,这也牵扯出十年前漠北和云州一战崔桓指使梁永珂把布防图透露给漠北。加上冯葶呈上证据湖城水患韦炳绪贪墨赈灾银两里同样有崔桓的手笔,类似的事情不计其数。

之前宋北晏和殷容若在各个地方安插的人揪出了不少细作,里面还包括漠北人。

城郊山村也是个幌子,当初殷容若顺着这条线查,发现很多村子里都住了漠北士兵,多年来他们陆陆续续来到这里,自然地融入周围的环境,几乎与大晋的百姓无异。崔桓摸不到兵权,和将门联姻的路频频被堵,只得借助漠北的力量,城里安插细作也是为了到时候里应外合。

崔桓在韩叔平站出来的时候已经知道大事不妙了,更别说后面的揭发成功让崔桓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晋帝将崔桓软禁府中,重兵把守,待宋静渚平安生下孩子再做处理。

漠北和大晋的战争愈发激烈,裴知淮寄出的信越来越少,每次寄信他生怕露出马脚让宋北晏看出不对劲。

“快了。”容端拍拍肩膀安慰他,“幸好旗木得选择了和我们结盟,不然我们又要多一件麻烦事了。”

这话倒是没错,亚力昆死后他的儿子各个起兵,漠北和大晋开战以后他们更是如狼似虎都扑了上来。虽说每股力量不大,但是势力数量多,还没应付完那个军队另一个军队又扑上来了。后来他们发现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便三三两两地结盟。有个别人想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也不能避免地被牵扯进去。

旗木得是个聪明人,一开始就选择了站在大晋这一方。他与大晋约定互帮互助,他带领军队加入大晋提供助力,而且他是漠北人,没有人比他更熟悉漠北的□□势和地理环境。不管大晋能不能赢下这场战争,都需要帮他登上王位,因为只有他愿意签订停战协议,约定百年之内互不侵犯。

这是殷容若来漠北的第二个目的:杀掉旧王换新王。

九月,战争进入尾声,容端难得露出轻松的表情:“放心好了,一定能在你婚期前赶回去。”

真的吗?可是那种预感愈发强烈,裴知淮觉得他回不去了。

凯赛尔的剑捅进了裴知淮的身体,几乎同时裴知淮割开了他的喉咙。

“知淮!”容端一把捞过裴知淮将他带到了有掩体的地方,“医师!快去找医师!”

“殿下……殿下……”裴知淮用手轻轻按住容端,“我……我有话要说。”

容端不愿看他:“别说话,保存体力,医师马上就来了。”

裴知淮嘴里不断向外涌出鲜血,他静默了一会儿,积攒说话的力气:“殿下,答应我,替我照顾好宋北晏。”

“你疯了?说什么胡话?”容端的手在颤抖,手心一片湿濡,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你的未婚妻你自己娶,托付给我算什么?”

裴知淮想喘气,可他喘不过来,血顺着下巴滑进衣领,凉凉的,像那年宋北晏泼在他身上的溪水。

“殿下……拜托你了……”

容端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你不相信我?你怕我把她送去和亲?”

战争结束,求和的最好方式莫过于联姻,如今大势已去,旗木得是继承王位的不二人选,若他再求娶宋北晏……裴知淮不会去拿宋北晏赌帝王的心意。嫁给容端,宋北晏不会有与家人分离的风险,还可以最快接触权力。这是他能为她做的最后的谋算。

军医匆匆忙忙提着药箱跑过来,把脉后,对着容端摇摇头。

容端急昏了头,口不择言:“先保住他的命,我带他先行回京,这样也不行吗?”他快疯了,接连亲眼目睹妹妹和朋友的死亡,对谁来说都是阴影。

“殿下……”裴知淮眼睫轻颤,像只要飞走的蝴蝶,容端凑近,听他最后的遗言。

“在心口。”

在心口,他的玉佩,他和宋北晏的定亲信物。

他犹记和宋北晏定亲那年,京城秋雨潇潇,她头顶芭蕉叶蹲在花盆旁,他手里宽大的油纸伞将二人笼罩。

“晏晏,你想和我定亲吗?”

少女脸颊微红,胜过被雨水染湿的木芙蓉。

宋北晏正跪在神像前,听闻大军已到,她手忙脚乱地从蒲团上爬起来冲了出去。

谢天谢地,终于回来了。

“姑娘!裴公子回来了!”下人连滚带爬跪在地上,浑身颤抖。

“我知道,你快起来啊。”她只当是下人同她一样高兴,“这是做什么?”

“姑娘!姑娘!”下人抱住宋北晏的腿满脸泪痕,牙齿打颤,“去不得!去不得!”

她心里升起了不好的预感,揪起下人的衣领强迫其与之对视:“你告诉我,外面怎么了?好好说话!”

“裴公子,裴公子死了!”

宋北晏怔了怔,随后猛地推开他。

“你疯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下人痛哭流涕:“真的,姑娘,真的,裴公子的棺椁就在府门外,还有、还有郡主的……”

容若?

宋北晏脑海中长久以来紧绷的弦断了。

她疯了似的推开阻拦的众人:“我不信,除非我亲眼看到!”

漆黑的棺椁摆在宋府门口,再往前,是殷容若的。

长街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宋北晏身上。

她抬手摸了摸脸颊,没有,一滴也没有。

凌帷月告诉她,殷容若早就死了,三个月前,从高高的城楼上跳下来,回到了母亲身边。

当时在云州她打听到亚力昆要过生辰,底下的人为了讨他欢心请成芳馆的人在宴会上献舞,她混了进去,数月有余终于找到机会下手,不想亚力昆点破了她的身份。原来数月前他接到信,信上称殷容若可能混进了王宫。这么多年他手上沾染的人命不计其数,来寻仇的人数不胜数。他佩服殷容若放弃荣华富贵不顾一切报仇的勇气,也想看看她为了报仇究竟能做到什么地步……亚力昆的人进去时他已经死了,听说像是中了毒,被捅得浑身都是血窟窿,凯赛尔抓她,她直接束手就擒了。

宋北晏跪回了神像前,似乎这样就能让时间倒回她翘首以盼的日子。

菱枫眼泪出来了,她宁愿宋北晏哭得撕心裂肺也不要一副被刺激得失神默不作声的样子。

她对上神像的眼睛,思绪回到了很久以前:“我幼时真心仰慕过她,即使后来心生隔阂也偷偷想过我们若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就好了……”

大家清楚她说的是谁,大气不敢出。

“或者是生在不同的人家,成为朋友。”

她扑向桌子一股脑地将神像扫落在地,情绪不可抑制的激动起来:“假的!都是假的!”

宋北晏抓起地上的瓷片向脖子扎去,有人冲进来跪在地上紧紧抱住了她。

大家顺势掰开宋北晏的手拿走了瓷片,屋子里乱成一团,遍地哭声。

“晏晏,求你了,你要丢下我一个人吗?”凌帷月膝盖磕的生疼,可她顾不了那么多了,一刻也不敢松手,“晏晏,我只有你了,别丢下我……”

回应她的,只有肝肠寸断的哭声。

大军回城的当夜,宋静渚发动了。

太子府灯火通明,容端还未卸去日夜兼程的疲惫,他站在长廊下,看着进进出出的婢女,产婆一声声“太子妃用力啊”敲在他脑门上,一边是妹妹和朋友,一边是罪魁祸首,可那个罪魁祸首正在为他生孩子……容端觉得他才是最应该死在漠北的人。

他不顾婢女的惊呼和阻拦,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

宋静渚额头上全是汗,汗水浸湿了头发,她疼痛难耐地皱起眉头,紧紧抓住身下的被褥。

容端示意婢女起开他来陪在身边就行,宋静渚收敛了表情,冷冷地偏过头不看他:“不需要,出去。”

那产婆看这场面都快急疯了,为了防止容端耗下去,急中生智道:“还请殿下快快出去吧,娘娘正憋着口气呢,若是突然卸力,只怕是……对娘娘不好。”

容端听到对宋静渚不好便出去了,老老实实地守在门口。

直到孩子的啼哭声响起,容端方才回过神,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第二个孩子也出生了。宫里来的人见孩子落地,回去交差了,容端抱着孩子,屋里乌泱泱地站了一堆人,愣是没人敢在这个关头上恭贺这是龙凤呈祥的好兆头。

他把孩子交给乳母,摆了摆手:“下去吧,全府上下都有赏。”

屏退众人,容端独自坐在凳子上,看着宋静渚沉静的睡颜,不禁想: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呢?

可他们都是带着既定的答案走上这条路的。

于是乎爱意不够纯粹,恨意差些火候。

所念之人,阴阳两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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