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尘土

晋帝同意了殷容若去漠北,但他也有条件,必须和边关的黄庚将军汇合,一切行动听从指令,不得擅作主张。意思是她可以上战场,但不可以只身进入漠北王宫,这是底线。

殷容若无所谓,只要能到漠北,接下来要做什么就没人管得了她了。

事态紧急,路上她没耽搁,不过每到一个地方都会寄信给洛京报平安。

黄庚是容瑾昔日的旧部,男人见到她时略带局促:“郡主安好……都长这么大了。”后半句声音很小,带了几分感慨。

殷容若住的地方紧贴着黄庚的院子,她是秘密来的,不能走漏消息。黄庚吩咐厨房做一桌好菜,由他来为殷容若接风洗尘。

带殷容若看完住所黄庚准备离开,多年不见他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殷容若叫住他:“将军,同我切磋一番吧。”

“这不合适吧。”

“将军难道不想看看我这些年的长进吗?”

黄庚露出憨厚的笑容:“王爷信里说过,郡主在年轻一代十分出类拔萃。”

“父王惯会取笑我。”殷容若取下木架上的剑扔给黄庚,“将军请赐教。”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黄庚大汗淋漓地扔了剑:“许久没打得这样畅快了,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

“将军过奖了,我要学的还有很多。”

她和黄庚聊到很晚,对漠北这些年的事情也有了更细致的了解,即便如此,她还是清早起床练武,吃完早饭,殷容若提出想出去四处逛逛。

黄庚的脑子飞速运转,晋帝密信里写了务必把殷容若看住别让她跑了。他要想出两全其美不让殷容若生气的方法。

殷容若善解人意道:“将军指派一个人跟着我吧,许多年不来,我不大记得路了。”

黄庚心里的石头稍稍落下,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郡主是好脾气的人,不会因为这种小事怪罪人的。他找来一个小兵带到殷容若面前:“余绎,这是我表妹,来云州游玩,这段时间你带着她逛逛。”

余绎早就被黄庚交代过了,这位殷姑娘身患隐疾,特意来云州休养,可这看起来……不像是有病的。余绎知道,不该问的别问,不然什么时候脑袋掉了都不知道。

殷容若向他道谢:“余公子,这段时间就麻烦你了。”

余绎连连摆手:“不麻烦不麻烦,托殷姑娘的福我正好能躲懒了。”

“你小子!”黄庚笑着拍拍余绎的肩头,“我这妹子就麻烦你了。”

殷容若在云州老实地过分,除了练武就是让余绎带着她在云州闲逛。黄庚按时写信禀报殷容若的行踪,晋帝对此是一万个不相信,事出反常必有妖,殷容若八成是要憋个大的,他叮嘱黄庚可以适时地加派人手,别让殷容若有可乘之机。

在云州待了一段日子,殷容若把吃喝玩乐的地方都摸透了,一日在茶楼听戏,她问余绎:“旗木得和萨纳尔,你希望他们谁做漠北王?”

余绎扫了眼周围小声说:“姑娘怎么突然说这个,在外头议论不好吧。”,

“怕什么,这是云州,现在没旁人。”

余绎犹豫了一会儿:“亚力昆儿子很多,谁能继承王位真说不定,如果真要在他们之间选一个的话……听说旗木得性情温和,宽厚仁慈,不过这样的性子,对上萨纳尔怕是会吃亏吧。”

“怕是要吃亏的。”殷容若摩挲着茶杯,“他若真成了漠北王,估计会少很多战争吧。”

余绎挠挠脑袋:“咱们都是这样想的,哪能事事如愿呢,况且说这些为时尚早,亚力昆不是还没死吗?”

殷容若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是啊,亚力昆还没死。”

某一日的午后,有人踏进了成芳馆。

“听说你们在招舞女是吗?我会跳舞,也会弹琵琶。”

余绎睡醒时说书先生已经没了声音,只剩伙计在收拾桌子,他灌了口茶醒神:“抱歉啊殷姑娘,我不小心睡着了。”

“无妨,这就是午睡的时辰。”

殷容若心情颇好,问店家要了纸笔,写完折好递给余绎:“余公子,劳烦你替我捎信给表兄,我有要紧事去做,他看了会明白的。”

余绎一脸为难:“这……”

“放心,我的东西都还在府上。就冲你陪我在云州逛了这么多天,我不会让你为难的。”她利落地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殷容若想在走前再看一眼殷娆。

殷娆的墓在云州城郊,这里离大军安营扎寨的地方并不远。墓周围很干净,说明有人按时来祭拜。殷容若清理掉干枯的花束换上新鲜的,掏出随身带的酒囊把酒倒在墓前。

“母亲,我来看你了。”她在墓前坐下,絮絮叨叨地说起来,“这么多年才敢来看您,您会怪女儿吗?”

“这是我酿的酒,不知道差了什么,总觉得不如母亲酿的。”

“圣上厚待殷家,父王在京城不会出什么岔子,容屿也平安长大了,至于我……母亲,待我了却这桩心事,我就来陪您了。”

夜色如水,凉风习习,月光倾泻而下,殷容若喝完最后一滴酒,抓起一把黄沙,任由它从指缝肆意溜走,随风消散。

黄庚等到殷容若回来才敢回房休息,他让厨房留了晚饭准备叫人端到殷容若的院子,殷容若笑着拒绝了称不必麻烦她自己去就好。

黄庚这时还在感慨殷容若这个郡主真是一点架子也没有,直到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副将见他迟迟不来军营派人来寻,他天都塌了。

整个府里都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响。

他分明记得自己早起练剑还吃了早饭,怎就又睡着了?

早饭?

黄庚冲进厨房叫醒窝在灶台边睡得正香的厨子:“我问你,早上谁来过!”

那厨子被吓得结巴半天,终于清醒了:“我刚做好饭殷姑娘就来了,说是肚子饿了来要碗粥喝。”

黄庚眉心突突直跳,不出所料,昨晚她要自己去厨房拿饭是为了在面团里下药。殷容若的院子已经人去楼空了,桌子上留下了一封信。

“谢将军多日款待,我先行一步。云州诸事已如实禀报圣上,一切皆我本意,断不会牵连将军。将军不必担忧,不必遣人寻找,若有缘分,自会相见。”

进入漠北王宫前,殷容若写了好多封信,放在一处客栈托掌柜隔段时间就寄出一封。进宫以后她就不能递信出来了,这些……是为她死了以后装作还活着写的。至于遗书?她本身就是。

“晏晏,平安。

已达云州地界,艳阳高照,驼铃叮咚,甚是可爱。”

“晏晏,平安。

大漠赏月饮酒实为一桩人生美事。惜画技不佳,恐卿卿花容失色,只好作罢。”

宋北晏盯着信发笑,宋祁看女儿这么开心估摸着是郡主又来信了。可他分明见着晋帝最近总是心不在焉,当他问起是否是在担忧郡主时,晋帝笑得勉强,只说郡主在云州很好,无需挂念。

给宋北晏寄来的信也没什么不妥的地方,宋祁只当是在紧要关头太忙难免会多虑。

裴宋两家齐聚一堂,宋北晏和裴知淮做最后的告别,长辈们体恤,特意给他们留出空间说话。

宋北晏轻轻抱住裴知淮,却只能感受到冰冷的盔甲。裴知淮知道她的失落,握住她的手安抚她。

“知淮,九月就是我们成婚的日子了,你记得吧。”

“我记得。”他认真地向她保证,“我答应你,一定在成婚前回来。”

“不能按时回来也没关系,我只要你平安。”她的言语中带着一丝恳求,“我只要你和容若平安回到我身边。”

亚力昆死了,漠北彻底乱了。亚力昆这个人,说来也有意思,他虽偏袒长子和幼子,可其他儿子也给了恰到好处的爱护,从不透露半点自己想传位于谁,以至于每个儿子都觉得自己有机会坐上王位,他也乐于见到这种局面。不过最有胜算的还是旗木得和凯赛尔,毕竟二人手里实打实地有兵权。亚力昆一死,每个人不再掩饰自己的野心,各霸一方,硝烟四起。

漠北的阳光毒辣刺眼,殷容若眯着眼睛,只觉得分外轻松,马上她就要去享受尘归尘,土归土的日子了。

兵临城下,战争一触即发。殷容若甚至可以想象到容端的表情,她很清楚两军交战,把她押到这来无非是想用她来当人质,否则也不会这几天一直好吃好喝的招待她。可能也是因为她杀了亚力昆,正合了有逆反之心的凯赛尔的心意。

滚滚洪流向前,岂是她可以叫停的。她踏进漠北,就没想过再离开,更不会成为谁的软肋。

所以当她挣脱束缚踏上城墙时,着实吓了凯赛尔一跳,他分明已经点了她的穴,而且先前她受伤不轻,他只是让人给她简单包扎了,别死就行。

殷容若无所谓地笑了笑,她的确是不能动用武功了,可什么也阻挡不了她想死的决心,风吹的她红色的衣袖猎猎作响,手中的剑直指凯赛尔的咽喉:“老实点。”

容端为这一变动心情略明亮了一些,他原以为殷容若不能动用武功了。容端悄悄打了个手势,示意将士们做好准备。他没摸清殷容若的意思,只能随时注意她的动向。

所以当殷容若扔了剑时不安感几乎冲破他的铠甲。

殷容若向后倒去,太阳就在头顶,她安心地阖上了眼睛。

这是母亲死后,她第一次感受到太阳是暖融融的。

真好,她又是个人了。

鲜血缓缓溢出,深深扎根于漠北土地。

容端后知后觉那声“容若”冲得他脑子一片空白,耳边全是“嗡嗡”声。

这场隔了十年的战争,终于打响了。

容若要见到母亲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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