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启程

大殿昏暗,无一侍从。晋帝高坐,面容冷硬。

殷容若恭敬地伏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你要跪到什么时候?”

“圣上什么时候答应我的请求,我什么时候离开。”

“你!”晋帝死死扣住王座,“我告诉你,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殷容若直起身毫不畏惧地直视晋帝:“大公主能驻守岭南,我为何去不得漠北?”

晋帝的第一个孩子,年纪轻轻便驻守岭南,而今已有十余年。

“反了你了!”晋帝暴怒,抬手碎了茶盏,公公在门外更是心惊肉跳。

“你长姐是带兵驻守,如今你是要只身犯险!漠北群狼环伺,你要去送死吗?”

殷容若不说话。

晋帝颓丧地坐下来:“容若,你母亲为国献身,朕愧对殷家,愧对你父亲。”他眸色染上悲戚:“你要让你父亲青年丧妻,中年丧女吗?”

“此仇不报,寝食难安。”

殷容若对着上首深深一拜:“圣上,让女儿去吧。”

肃王府,迎接殷容若的是面色铁青的容瑾。

殷容若自觉跪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知道。”

“知道你还做!”容瑾怒不可遏,晋帝将此事告诉他时,他只觉得心都要碎了。

殷容若依旧像死了一样平静:“烂命一条,我不在乎。”

啪!

响亮的巴掌落在殷容若脸上,她被打的侧过头去。

容瑾霎时红了眼眶,手不住的颤抖。

他捏住她的肩膀,用力地像是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强迫她与之对视。

“可是你母妃在乎,我也在乎。”

“我不在乎。”

容瑾不死心地盯着她的眼睛,想从里面看出些什么。

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跌坐在地上,似乎一瞬间老了十岁。

少女直挺挺地跪着,身形瘦削,死气沉沉,像是一把生锈的残破的长剑。

“父王,你我二人,终有一人要踏出这一步。”

“若牺牲我一人,能大仇得报,天下太平,那这一生,也算不虚此行。”

肃王府向来都是安静冷清的,即便府里花团锦簇,鸟儿啁啾,站在那儿也没由来的寂寞。

夏珊站在门口等宋北晏,领着她去找殷容若。

“信里说王爷打了容若?”

“王爷一时心急,才打了郡主一巴掌,现下已无大碍。”

殷容若坐在床边的榻上,趴着窗台往外看。一袭红裙,青丝散落,甚至鞋袜也没穿。

平心而论,宋北晏不希望殷容若以身犯险,异国土地,势力纷争,稍有不慎死无葬身之地。

可她一句阻拦的话也说不出,她清楚背后的原因,清楚殷容若背负了怎样的血海深仇。殷容若不过是做了每个人都会做的选择。

殷容若的母妃名为殷娆,乃将门之女。殷容若出生时,为祭奠殷家死在战场的儿女,随了母姓。

殷娆和容瑾常年驻扎漠北,守护大晋边疆,因此殷容若长于漠北,对她而言,漠北是另一个家。

变故生于殷容若七岁,容瑾在战场上一去不回,多日下来,一向冷静的殷娆也开始动摇。敌军四处散步容瑾遇难的消息,终于传到了殷娆的耳朵里,急火攻心之下怀有身孕即将临盆的殷娆难产而亡。

漠北得了消息,马不停蹄地在战场上散播。

这一仗胜了,但胜得惨烈。

七岁的殷容若的世界里,是浑身是血断了气息的母亲,杀红了眼身负重伤的父亲,和哭得撕心裂肺尚在襁褓的幼弟。

她想离开漠北了。

与殷容若要离开的事情接踵而至的是宋北晏安排的人带来的消息,这对本就压抑的心情来说更无疑是雪上加霜。

宋北晏从没发过这么大的火,她愤怒地砸碎了所有的茶盏,双眼通红:“怎么敢的?她怎么敢的!”

安排的人告诉她,宋静渚每月都会去宝光寺上香,因为供奉殷娆排位的大殿比较偏僻,所以宋静渚会挑在那里和宝光寺的一位僧人见面。从谈话内容看,那位僧人是漠北人,负责传递消息。

“她怎么敢在一个将军面前谋划如何夺走她的国家,在一位母亲面前密谋如何杀了她的孩子!”

良久,宋北晏平静下来,声音呈现出诡异的平铺直叙:“好啊,她去死好了。”

离别前夜,三人睡在殷容若的床上,手紧握在一起。耳边传来清浅的呼吸声,凌帷月已经睡着了。殷容若是侧身睡的,一双手箍在她的腰上,颈窝处一片湿濡。

她真的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殷容若认命地转身,宋北晏的泪珠如线般掉落,一脸倔强。

她凑近,与她额头相抵。

“晏晏,平安。”

为了掩人耳目,圣上特地在宫中设宴,邀请贵人们前来赏花。宋北晏则提前和冯葶联系,上演一出好戏。

夫人们在亭子里闲话家常,姑娘们凑成一团赏花吃点心,聊着轶事。约莫着到时间了,宫人来请前去用膳。宋北晏与冯葶遥遥相望,不咸不淡地点了个头。

宫宴进行到一半,冯葶和殷容若相继离席,宋澄宣递了个眼神给莲清,示意她去打听一下。

莲清很快就回来了,小声说:“冯姑娘和郡主似乎是误食了,起了风疹,难受得厉害,去偏殿休息了。”

宋澄宣忽然也觉得手臂微痒,她按下心中的异样,继续用膳。

眼见时机来了,宋北晏开始抓挠手臂,她下手极狠,指尖划过肌肤立刻起了红痕。差不多了她便去拉宋澄宣:“澄宣,我难受。”

宋澄宣偏头一看,宋北晏脖子泛着粉红,面颊也微微涨红。

“你哪里不舒服?”

“好像……起风疹了。”

其实宋澄宣同样难受多时了,她掀起宋北晏的衣袖,手臂上的红痕已经红肿,隐隐显露出血丝。

“我也起风疹了……走,去偏殿吧,请太医来瞧瞧。”

宋北晏和宋澄宣分别住了两间屋子,太医没等来,殷容若和凌帷月先来了。

殷容若抱了抱凌帷月,转而握上宋北晏的手。

“真的要走吗?”滚烫的泪水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明明做了很多次心理建设,明明知道这个仇殷容若非报不可,可真到这一刻,她还是不想让她离开。

“晏晏,从雷州失守开始,这桩桩件件和崔家脱不了干系,这一切需要一个了断,你明白的。”

殷容若叹气,将宋北晏按进怀里:“我会回来的,晏晏,会回来的。”

她要走,宋北晏紧紧拽住手不肯放,殷容若咬牙,狠心推开了她的手。

“容若!”宋北晏冲着她背影低声喊道,嘶哑的声音里带了哭腔。

殷容若停了一瞬,仅仅是一瞬。

走了。

真的走了。

郡主病了,京城都这么说。

传言郡主先是在宫宴上起了风疹,继而高热,加之多年过度习武身体亏空,一病不起,太后担忧,便将郡主留在了宫中,由她和皇后亲自照料。

那日宋北晏和宋澄宣离开后,还有几人也相继出现了症状,恶心,呕吐,腹泻,圣上大怒,即刻着人去查,说是御膳房弄错了食材,把七叶树的果实当成了栗子。至于有人没事有人出现了症状是吃的多少的问题。后来宋静渚也问了宋澄宣,那日她和宋北晏一致认为这糖渍栗子好吃,去偏殿前她无意间扫了一眼宋北晏的位置,她面前的糖渍栗子也吃完了。宋静渚暂时信了这个说辞,可心里仍抱有怀疑。

晋帝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御膳房的一干人等,又给中毒了的几位公子姑娘送去补品表示关切。他在心里仰天长叹,殷容若一声不吭地跑了就算了还留他收拾烂摊子。

宋北晏装病了几日躲在屋里闭门不出,以至于太子府的人来报宋静渚有了三个月的身孕时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

入夜,宋北晏坐在镜前梳洗,她拆着珠花的手一顿,吩咐菱漾:“去把库房收着的白玉嵌红珊瑚珠双结如意钗拿来,去太子府时带上。”

她有些不明白,这个孩子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在殷容若要启程去漠北时就来了?宋静渚想用这个孩子做免死金牌是远远不能够的,圣上不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就放过她。她究竟是漏了哪一点呢?

宋北晏偏头看向菱枫:“你说,这是为什么?”

菱枫被宋北晏的眼神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姑娘……姑娘你吓到我了,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如果一个人爱上了对方,应该也会愿意为他生儿育女吧?”

宋北晏的脸色让她拿捏不准心思,又小心补充:“姑娘我也是瞎说的,你就当个笑话听。”

“不,你说得对。”宋北晏高兴地站起来,“你真是太聪明了!这是我从未想过的角度。”宋静渚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太子殿下身体康健,没有妾室,宋静渚一年才有孕说明她一开始根本没打算要孩子。最重要的是,如果谋反失败了,她当不了皇帝不代表她的孩子当不了啊!

她想起选太子妃时,家宴上容端冷不丁地提出要选宋静渚,因为崔桓的缘故,宋静渚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此番举动可能会正好遂了他们的愿。容端的原话是“越是不安稳越是要放在身边时刻盯着才安心。”这些话都是殷容若转述给她的,至少她们几个对于这番说辞是不大信的。她倒是把这茬给忘了。

第二天阖府一起去探望宋静渚。她小腹微隆,脸圆润了些,绣淡色迎春花梨花白长裙衬得她像是有淡淡的光辉笼罩自身。一家人坐在一起闲话家常,传授宋静渚怀孕的经验。宋静渚拿过宋北晏送的礼物,爱不释手:“还是北晏会选,双结如意,这可是个好兆头。”

用完午膳宋静渚乏了,她有孕在身容易困倦,宋北晏主动提出陪她回去休息。宋静渚坐在榻上,宋北晏就坐在凳子上,将脑袋凑过去轻轻地贴在她的肚子上。

“现在月份还小,听不出来。等月份大了就能听到了。”宋静渚整个人浸润在柔和中,虽然她从前也很温柔,但现在又多了一层母性,这让宋北晏微微晃神。

“我希望姐姐可以一直这么幸福。”

宋静渚只是拿过桌上的针线篮:“看,我新做的肚兜。”

夜晚热闹散去,宋静渚深觉疲惫,便早早歇息了。容端回来时动作极轻,她还是警觉地醒了。

容端也发觉她醒了:“今天一定累了吧?”

“嗯。”

过了良久,久到宋静渚想容端是不是累到睡着了,毕竟他平常不是这样的……就在这时他从身后靠近环住了她,手掌笼罩在腹部,四下寂静时,缱绻的话语在耳边响起:“静渚,我们有孩子了。”

怎的今日都来当说客了?

人人都劝她回头,可她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何况,她不想回头。

“休息吧。”

暗示很多的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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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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