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当自个儿是‘正经’官家小娘子呢?”
老衙役扯开一嘴豁牙,沙哑的讥笑裹着腌臜酒气。
林惜染喉头犯苦,说得没错,她如今的确不是什么官家小娘子了,绣鞋陷进泥沼,麻绳深勒腕骨,只是一个罪奴罢了。
她父亲林旋时任杨州通判时,因发现太子门人将军械伪装成盐包混入漕运,而被东宫构陷,坐实了贪墨罪名,林府被查抄,全家被流放岭南。
早就听说,那岭南,烟瘴弥漫,疫病横行,能活着到达那里都不是易事。
“岭南那瘴疠地界……”老衙役欺身逼近,“倒不如跟爷好好快活几日。”
如果只是押送路途奔波上的劳累,林惜染咬咬牙或许还能坚持,可这些衙差对她的觊觎和言语羞辱,却如影随形,让她不堪其扰。
“小娘子莫愁,等咱儿到了驿站,先吃口热乎饭,再伺候爷睡一觉,嘿嘿,不懂的爷来教……”一张油腻黝黑的老脸凑到她耳边,呼出的浊气熏得她几欲作呕。
后头的年轻衙役甩着皮鞭怪笑一声:“可不得在锦被里慢慢教……”激起周围衙役们一片心照不宣的哄笑。
林惜染死咬着下唇,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双手被绳索死死地绑在身后,推拒不得,她只能拼命地侧头,左右躲闪着,不让这个猥琐的老衙差贴近自己分毫。
可粗粝麻绳突地收紧,将她一个踉跄又扯了回来。
这一路,为了保住她姑娘家的清白,家人身上的银钱、金银首饰都喂了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
老衙差顺势欲往林惜染抹胸里摸,“仔细摔着!”指尖老茧刮过她脖颈的肌肤。
“滚开!”林惜染猛然扭头,张口将那人手背咬得见血,啐了一口血,四周霎时寂静。
“贱蹄子!给你脸了?”老衙差甩手一耳光掴来。
林惜染顿感耳畔嗡鸣,面颊火辣辣得疼,唇角也溢出血丝。
老衙役的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一把扯开了她领口的衣襟,乍现出里面穿的抹胸。
数道目光粘上来,周围的衙差一个个嘴角抽动着坏笑,欲靠近过来。
林惜染因双手被绑在身后,此时无力遮掩,顿感羞愧难当,只能在绝望中轻笑出声来。
女儿家的矜贵,而今暴露在数双淫邪目光下,比挨受鞭笞更叫人痛楚。
既已沦落到这般田地,她也做了最坏的打算,宁赴黄泉路,也不会让这些畜生得逞的。
“不要!”身后传来一妇人沙哑的嘶吼。
“求官爷开恩呐!放过我闺女吧,她还小呐。”一个中年女囚凄厉地哭喊着扑跪在地,额头“咚咚”撞地。
“阿娘。”林惜染拧身回望,想冲过去搀扶起母亲,却被绳索扯得一个趔趄,她只能隔着三四个女囚,眼睁睁地看着阿娘花白的发髻散成乱草,殷红的血线顺着眉骨滚落,在颧骨拖出蜿蜒的红痕。
“阿娘不要!”她跪倒在地上,大声痛哭,直哭得喘不上气来。
可这样央求却丝毫没用,这群衙哪里还有半分怜悯之心?
“闭嘴!”
一个衙役不耐烦了,牛皮鞭甩在那女囚瘦削的后背上,破空声裹挟着皮肉绽开的闷响,“起来,别耽误了赶路。”
“啪!”第二鞭又抽在徐氏蜷缩的脊背上。
直到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渗出细密血珠,徐氏终于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她本能地躲避着那如雨点般落下的鞭子,却根本无处可逃,只能任由那鞭子不断地狠抽在她瘦弱的身上。
“晦气玩意儿!”衙役啐出口中草茎,“将人拖到车后头醒醒神!”
“求您放过我阿娘吧,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官爷开恩呐!”麻绳深勒进腕骨,林惜染挣扎着跪倒在地,冲衙差们一个劲儿地磕头。
阿娘身体本来就羸弱,这一路长途跋涉,她能硬挺下来已极为不易,若再被马车拖拽,以她现在的身体状况,定经受不住。
但衙差们早已心肠扭曲,被折磨之人越是哭天不灵,他们越是心里得到满足,从而变本加厉,手段愈发残忍。
徐氏被倒拽着拖行,碎石路上蜿蜒出血红痕迹。
衙差高高举起鞭子,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突然扬鞭,作势要向马屁股狠狠抽去。
“求您……”林惜染发了疯似地以头抢地,“让我替阿娘!让我……”,血珠落入眸中,视线被染成模糊的血色。
前面的男囚队伍看到了从后面被拖拽上来的一个年纪大的女囚,见她被强制绑到车后,衙差举起鞭子,就要催马疾奔。
大家心知肚明,一旦马儿被抽痛疾奔起来,后面拖拽的妇人将被地上的沙砾磨砺得体无完肤……。
那女囚凌乱着发髻,花白发丝混着血污黏在颊边,露出半张苍白如纸的脸,后背还有一道道血痕渗出,显然已被折磨得不成人样。
林父林旋还在为这名妇人叹息之余,却猛然辨识出那人竟是自己妻子时,猩红了双眼,他踉跄着跪倒在地,目眦欲裂:“阿沅!”
后面的林惜康见父亲双眼冒火,也发现了那绑在车后的女囚竟是阿娘后,登时青筋暴起,发出困兽般的嘶吼,枷锁被他挣得咔咔作响:“狗贼安敢!”
“阿娘——!”
后面哭跪的林惜染吼破了喉咙,声音沙哑,声嘶力竭地重复着求饶:“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是我错了,求求你们放过我阿娘吧……”
林惜康寻声回望,见阿妹胸前衣襟都被扯开了,瞳孔骤然一缩又放大,他再也忍受不住心中的怒火,像一头被激怒的猛兽,不顾一切地迸发了。
虽然林惜康戴着枷锁,手和头都被控制住,但是他自幼习武,还曾在阿舅的军营历练过,练就了一副强健体魄,身体的对抗力量足可以碾压寻常衙役。
一个衙差过来挥起皮鞭训斥着,林惜康迎上去,虽戴着四十斤重枷,他猛地一个旋身,肘击如重锤落下,正中对方面门,将其直接掀翻在地。
被揍衙差顿时滚在地上,捂着脸疼得满地找牙,大喊着:“造反了,杀人了。”
此时,其他男囚也触景生情,谁人没有家眷一同被处罚,他们心中积压已久的愤怒和怨恨,在这一刻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流放队伍骤然沸腾,被烈日灼烤的绝望化作暴烈岩浆喷涌而出,人人眼眶里都燃着火。
“放人!”不知谁嘶喊出声,顷刻间如山呼海啸,众人相互碰撞、踩踏着。
“反了!都反了!”衙差们慌了神,这些半死不活的囚徒,此刻竟都怀着一股不怕死的劲儿。
老衙役喉结滚动,佩刀“当啷”入鞘:“把这妇人扔回队伍去!”并恶狠狠地警告:“没有下次了,都放老实点。”
烈日熔金,官道蒸腾起扭曲的热浪,已经走了半天的囚犯们又饥又渴,走得摇摇欲坠,又不敢停下来,不然就是吃一顿鞭子。
林惜染脚下像是拖了石头,沉重得迈不开步,又担心着母亲的伤情,更恐惧着夜晚的到来,那群好色的衙差不会放过她。
隅中时分,行进队伍终于来到一片树荫下,前面领头带队的衙差一招手,“停下,都原地歇脚。”
囚犯们个个瘫倒在地休息,在衙差们的监视下,女犯们可以暂时解下将双手系于背后的绳套,赶紧吃点干粮,喝点水。
林惜染和母亲坐到一起,她看着阿娘磕破的额头心疼不已,遂将竹筒里的水节省下来点,倒在手心,小心翼翼地用袖子沾着水,给阿娘擦着脸上的血痕。
徐氏轻轻拍拍闺女颤抖的手背,摇了摇头。
林惜染鼻尖发酸,忙将半块硬饼塞进母亲口中。
有要解手的犯人这时三三两两地举手,在衙差的监视下,轮流去解手。
“官爷……”
林惜染颤声举手,囚衣滑落露出青紫交加的小臂。
老衙役浑浊的眼珠顿时发亮,喉结上下滚动:“小娘子随我来。”
看到那老衙差走过来,林惜染心里顿时一阵发怵,又犹豫了起来。
徐氏看在眼里,她不放心女儿一个人去,起身表示跟闺女一起去。
老衙差斜睨一眼过来,嘴里骂骂咧咧,催促着二人快点。
离开官道,林惜染搀着母亲进了路边的灌木丛,再往里走就是一片黑暗幽深的密林。
站在路旁监视的老衙差警告她俩不要再往里走了,声音中带着一丝不耐烦。
二人寻了一处大树后,前后都有灌木遮蔽的地方,才放心蹲下身来解手。
待起身时,林惜染忽觉发髻被什么东西缠住,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这一看,吓得她险些惊叫出声。
头顶是双缀着红绣鞋的脚,在风里轻轻晃荡,女尸头发披散垂下,吐着长长的舌头,眼睛圆睁。
这是林惜染第一次见死人,她顿时头皮发麻,心脏猛地一缩,仿佛要跳出嗓子眼儿,浑身寒毛竖起。
幸亏徐氏在后面及时扶住女儿,并及时捂住了她的嘴,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压低声音道:“别往后退,后面几步远就是个极陡的崖坡。”徐氏的声音冷静得可怕。
“磨蹭什么呢?还没好?“路边的老衙差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欲往里走来探看。
林惜染惊魂未定,回头看了眼母亲,平复了下砰砰狂跳的心,极力控制声音不颤:“没~没事儿官爷,刚有条蛇游过,我们吓了一跳,快了,快了,有些拉肚子。”
老衙差听了,嘴里骂骂咧咧地撤回了脚步,离远了些,找不远处的一个衙差说话去了。
林惜染看老衙差走远了些,回头看母亲,发现母亲已经半躬着身上前走到那棵树下,拽着那具女尸的裤脚,往下使劲儿一拽,那具女尸就被拽下来了,“扑通” 一声落在地上。
“还未僵硬,应该是刚死不久的。”徐氏不时瞄一眼远处正同人说闲话的衙差,又看向女儿,急迫道:“脱衣。”
林惜染惊呆了,但是现在不是思考和犹豫的时候,母亲的话就是命令,她快速扯开囚衣盘扣。
徐氏此时也快速脱下女尸的衣裳,一把塞给林惜染,“换上,快!”
死人的襦裙令她胃部剧烈抽搐,林惜染紧咬着牙,快速穿上。
她看着母亲快速地将她刚脱下来的囚衣给女尸套在身上,将女尸的一头散发快速梳成堕马髻,正是她今天的发髻模样。
做完了这一切,徐氏拽着女尸的脚脖,使劲儿就往后面的崖坡拖拽,并用极其坚定的眼神看向林惜染,语气不容置疑地说道:“往那边密林中跑,躲起来。”
林惜染这才恍然大悟母亲的换人计划,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怔愣住了。
徐氏斜睨了一眼远处的衙差,见他们还在闲聊,没有注意这边。
她上前使劲儿摇晃着女儿,哽咽着低哑的声音却字字有力:“我的儿,你一定要活下去……”
阿娘低声的告诫如雷贯耳,林惜染的肩头被阿娘颤抖的手猛推了一把,“跑!”
林惜染冲着阿娘最后回头,她使劲儿地点点头,便头也不回地往密林中踉跄跑去,眼眶已经被泪水蒙住。
密林吞没了最后一线天光,腐叶在脚下发出簌簌声响,松针刮过面颊的刺痛中,她听见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和急促的喘息声,母亲临别的低语在耳畔回响:“白芦渡……”
一定要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要等到林家重见光明的一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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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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