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瓦失魂落魄地走回寝帐时,托勒已经回去了。
她把自己关在帐子里整整呆了两天两夜,谁也不见。
第三天的下午,托勒一把挑了帘子进来。雅瓦正坐在床上,盯着帷帐上那组宝石挂坠发呆。
托勒挤在她身边坐下,推她一把:“雅瓦,还伤心呢?我自己都看开了,你也别太跟自己较劲了,好不好?”
雅瓦不说话,还是呆呆地仰着头。
托勒把脸伸到她面前,嬉笑着问:“你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
雅瓦低头,嘟囔着说:“我没生你的气。我气我自己。”
托勒又往她身边挪一挪,撞撞她的肩膀,语气轻快:“好啦,我跟你说个好消息,你要不要听?”
雅瓦反应了一会,才转过脸来看向托勒,眼里满含期待,似等待救命稻草一般。
托勒一顿,维持住脸上喜悦的神色:“三日后巴彦河谷会举行今年的乐神祭,父汗同意我们一起过去。”
雅瓦眼里的神采瞬间暗淡下来。
托勒拧眉佯怒:“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央了父汗一个上午他才答应的,你不想去?”
“不是。”雅瓦声音还是很低。
“好嘛,那就去嘛!你高兴一点好不好?这恐怕是我最后一次去看乐神祭了,你不许耷拉着脸败我兴致!”
雅瓦勉强笑笑:“知道啦,我高兴还不行吗。真不明白你怎么这么喜欢音乐,尤其是那筚篥。你名叫百灵真是太合适了。”
托勒看她终于有了笑模样,自己心里也如释重负。
雅瓦又问:“只有咱们两个去吗?”
“不止呢。”
托勒娓娓向她道来事情经过。
本来大汗连托勒自己都不许去,但架不住托勒抹泪卖惨,说这次不去以后也去不成了。大汗难免可怜即将和亲的女儿,松口让托勒自己带几个索度去。托勒紧接着说和雅瓦姐妹情深,眼看相处时日无多,此次一定要她同往。大汗考虑片刻还是答应了,又想着既然雅瓦去,就让她阿哥兀其昆同行护卫即可,不必再带索度,也能尽量低调。托勒又趁机提出让自己阿哥库曲克也一起去,兄妹四个也好互相照应。没想到大汗二话不说就直接同意了。
雅瓦接口:“所以就是咱们四个了?”
托勒神秘道:“额外还有一人。”
雅瓦已经明白是谁,颇有些无力——托勒真是无时无刻不忘记撮合自己和阿勒赫麻。只是不解如何又多加了一人。
“这倒不是我提的,”托勒赶紧解释,“父汗准了我阿哥后,警告我说再多提一个名字,咱们谁都别想去了。我也只好歇了其他心思。没想到出帐时,父汗却叫住我,说如果真有什么差错,我阿哥自身都难保,反而添个累赘,不如再带上阿勒赫麻。他每年都去思结部,对那边路上的情况尤其熟悉,再加上平日里总领牙帐安防,警醒机敏,和兀其昆两人配合,保护我们几个的安全不成问题。”
雅瓦听完倒也觉得周全。此行有阿哥和阿勒赫麻陪同,安全确实有所保障,不必担心沿途不测。
不一会兀其昆派人来传话,说野宿扎营的木具毡布皆不用两人费心,他和阿勒赫麻自会备好,她们两个只需简单收些路上必备的用品。于是雅瓦便和托勒商量着,准备了些夜里御寒的衣物和路上充饥的饮食。两人早早别过,各自歇了。
次日一早,五人在王帐前碰了面,一起拜别大汗,牵马上路。
乐神祭,是草原上为纪念乐神诞辰举办的庆典。之所以称之为庆典而不是祭典,是因为比起其他庄严神圣的祭祀活动,乐神祭更像是一个隆重的节日。全草原的乐师、舞者都以此为契机,聚在一处。
清晨颂念祝祷、祭献牺牲、跳佾送神完毕,下午就是艺术爱好者们的盛宴。合唱对歌,和乐竞艺,群舞斗舞,各样形式无所不有,中途还夹杂着伊波拉弟、亚勒古等民俗活动。晚间自不必说,也是围着篝火分餐对饮,欢歌起舞,至晓方休。
雅瓦和托勒在草原上长到这么大,也只是听说过乐神祭的盛况,从未亲身经历过。尤其是托勒,一想到可以和那么多的乐师切磋探讨,更是激动得喜不自胜。
今年的乐神祭由同罗部主持,地点在巴彦河谷,就位于通往思结部的必经之路上。从主部出发,骑马不到两日就能抵达,若乘勒勒车也只需三日。
五人里只有库曲克强烈要求乘车:“路上抓紧一些,第三日午前也就到了,下午的乐子一点也错不过,咱没必要骑马受罪,还能多拉些行李,住得也舒服。”
兀其昆幽幽地说:“那你自己驾车吧,我们先骑马过去了。你不管是迷了路也好,还是遇了狼也罢,都自己想办法去。”
库曲克老实闭嘴。
雅瓦和托勒两人平时少有机会离开主部的地界,这次出行恰如笼鸟归林,都是欢欣雀跃,把别的伤心事暂且抛在了一边。这一路上两人望见什么林子海子,都觉得是处景色,总想绕过去一探究竟,又怕误了路程,不敢随心,只能作罢。
阿勒赫麻早行惯了这一段路,并不觉得稀奇,还能经常向众人道出各处山川走向、植物名目。然而唯独这次是和心爱的姑娘同行,平日觉得漫长枯燥的路程,也得了意趣,单单看着雅瓦的笑脸,心下就觉得满足。
兀其昆虽不常到北纥右厢来,但每年往左厢各部也是要去几次的,所以涉浅溪、过山口之类皆不在话下,还和阿勒赫麻兼顾着驮负行李的马匹。
只有库曲克一路上叫苦不迭,没一会就嚷着下马休息。
因此五人行进的速度并不快。
天将晚时,一行人才走了原定路程的十之八,距离阿勒赫麻惯去的驻脚点,还有多半个时辰的路途。
阿勒赫麻看看天色,再估算一下前方的路程。若按原定地点下帐,以他们的速度,恐怕天黑透了也很难赶到。太阳落山后视线不清,行夜路太过冒险。如若他记忆不错,翻过这个山头,应有一处视野开阔的背风地,不如在此驻马。
与兀其昆商量,兀其昆也认为可行,于是拍板定下。库曲克听七哥在前面喊他,听说终于可以歇下了,也攒足了一股劲头,七颠八倒地从后面赶上众人。
众人翻过坡来,却见不远处已有一大二小共三间毡帐,大帐内火光生辉,炊烟从天窗升起,别有一番烟火气息。
阿勒赫麻心下诧异。他往来思结部多次,并未见过沿路有落单的牧民单独设盘。而且现在处在季夏月半,还没到各部转去冬季营盘的时节,按常理此处不该有人停留。
库曲克颤声开口:“我读的志怪话本里,若在荒野遇到凭空出现的人家,不是女鬼要吸人精气,就是妖怪要吃人心肝。”
雅瓦和托勒被库曲克说得心下发毛,兀其昆白他一眼:“老九,吃人也是先吃你,你比小姑娘都细皮嫩肉,而且就你跑得慢。”
库曲克含嗔带怨地乜了他七哥一眼。
阿勒赫麻仔细向那处毡帐看去,帐外排着三辆大轮高车,小十匹马拴在木桩上低头吃草,却不见牛羊马圈。于是阿勒赫麻与兀其昆对视一眼,两人心下了然。
应是恰巧也有一行人赶路,先歇在了此处。看他们毡帐整肃,车马高大,并不因赶路而委屈凑合,想来是一户讲究的人家,多半非富即贵。
兀其昆带头行至近处,几人都跟着勒马减速。
第一辆的车辕上拴着两条凶猛的獒犬,见到有人近前,猛地从地上蹿跃起来,摆出攻击的姿态,乱吠着作势前扑,抻得铁链哗啦作响。
听见外面狗吠的动静,一个侍女打扮的年轻女子从后侧小帐里掀帘走出来,年纪约莫二十多岁,却仍带着小姑娘似的俏皮。
扭头看见兀其昆一行远远前来,侍女屈膝向他们行个礼,转手从门边取下马鞭,冲着那狗边骂边挥。鞭子在空气中发出一声炸响,那两只狗夹了尾巴,呜咽两声,又极不情愿地趴下了。
几人这时已停在不远处,兀其昆又松马往前上了几步,立在最前。
侍女对他们一笑,转身挂了鞭子,又钻进门去。
没一会,一个妇人缓步从门内走出。雅瓦等人都跟着兀其昆下马,伴在他身后。
出门前大汗曾嘱托过几人,只扮做普通殷实人家的子女外出游乐,勿凭王子公主身份行走,避免生祸,去巴彦河谷看过祭典就立刻回来,切记不要多事。因此,几人穿着打扮都极为朴素,雅瓦和托勒也没有佩戴繁复贵重的首饰。
兀其昆认出这是女主人,而且看装扮应是个官家夫人,因此摆出晚辈的姿态,摸胸俯身。妇人笑着迎过来,远远张开双臂,一脸和蔼,先与兀其昆拥抱,贴他左右脸颊,又与后面雅瓦等人一一抱过。
除去库曲克还有些担心是山中老妖化形,落在后面,不曾上前问礼,其余几人都与妇人寒暄问候。
妇人朗声道:“今天真是吉祥的日子,身处僻野也能有幸与各位贵客相逢,诸位若不嫌弃,请来寒帐一坐。”
草原人人好客,若有远道而来的客人,必会邀请进帐落座吃酒。客人如果拒不入内,便是对主人家的轻视,会引起主人的不满,轻则产生争吵,重则大打出手。
因此,兀其昆等人并不推拒,众人皆道“叨扰”,理理自己的袖口、冠帽,把随身带的刀兵、弓箭、长鞭、火镰等都别在马鞍上。一个奴仆从帐后绕到前面来,接过他们的马和主人的拴在一处。兀其昆和阿勒赫麻不动声色,各自悄悄藏了一把匕首在腰带内,跟随女主人走到门前。
一番相让自不必说,最后还是妇人右手揽住帘子,兀其昆抬手摸下门头,祝主人家洪福齐天,率先入内,后面跟着托勒、雅瓦、阿勒赫麻。
妇人见库曲克还在后面踟蹰,不再等候,自己也进了帐。
一时间库曲克身边冷清,只余两条獒狗虎视眈眈盯着自己。他咬咬牙,也跟了进去。
库曲克:我最后进去,妖怪应该吃不下了吧……
兀其昆:门口那两只小可爱还饿着呢吧?
库曲克: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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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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