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燃烧

雅瓦愣怔着眼睛躺在寝帐的地毯上,看着头顶天窗里一片井口大小的晚空。

她已经在帐子里关了两天两夜了。

外面究竟出了什么事?阿勒赫麻救下来了吗?她一概不知。

自从那个叫苏鲁玛的附离受伤送走后,针对她的看守增强了一倍。寝帐门口立着四个,宫帐外的矮木栏边围着一圈。就连各处小帐和小库也都设了人,各个穿着重甲。兵卫不再进帐,一切传递的食物用具都放至门口,再由巴哈尔转交。

不过附离就算把她的小院填满,雅瓦也无所谓了。

该传的信已经传出,该求的援已经求过,她已经做了自己一切该做的努力。阿勒赫麻能不能救下来,剩下的全交给天意。就算自己再挣扎,甚至躲过门外几十把大刀逃了出去,也没法左右什么。

开始的时候,雅瓦还在等。不是等自己解禁,也不是等阿哥回来,而是等有人传自己去问话。

只要他们愿意听她的证词,就必须告诉她发生了何事,她就可以知道自己被禁足的原因,就可以帮阿勒赫麻辩白,甚至可以向父汗或二哥求情。哪怕他们不信她的话,这也是一个能走出宫帐的机会。她亲自看一眼牙帐各处的情况,心里至少能有个底。

她就这么在天窗下等着,盯着日影,又数着更漏。

到了此刻她几乎可以确定,他们不会再询问她了。父汗是不用问她,还是不想问她?自己是被无心忽视,还是被彻底厌弃?

雅瓦全想不出。

她吃不下也睡不着,就这么熬了两日,间或被巴哈尔往嘴里喂一点奶汁和酥糖。浑身上下没一点力气,连脑袋也昏昏沉沉的,唯一有意识的就是自己机械的呼吸。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在坚持什么。

此刻竟连这呼吸也让她觉得困难了。

雅瓦努力启动自己罢工的大脑,终于让她找到了原因。怪不得她自己,而是帐子里确实弥漫着一股烟味,而且越来越明显。

恐怕火塘里掉进什么东西燃着了。雅瓦自己坐不起来,想叫巴哈尔去看,可喉咙都粘在一起,发不出声音。

罢了,反正巴哈尔发现了自会想办法处理。

还没等这味道浓烈到难以忍受,巴哈尔果然从门外进来,雅瓦听见她慌慌张张的声音:“公主,不好了,外面走水了!”

哦,原来不是自己的帐子着了,而是外面走水了。那更不用着急,附离们会想办法灭火的。

巴哈尔见她毫无反应,急得跑过来跪在她身边:“我在院子里看见了,走水的是七公主的帐子!”

雅瓦一下子从毯子上弹起来。

两天不吃不睡,猛地起身,她的头一阵眩晕。她顾不得眼前白光乱闪,扶着巴哈尔艰难站起来,磕磕绊绊地往门外跑。

门外的附离也正撇眼看着托勒帐子的方向,一时有些恍神,雅瓦突然间冲出帐,竟差点把她漏过去。不过两把大刀还是很快反应过来,冷硬地拦在她身前。另外两人在前方挡住她的去路。

雅瓦踮着脚朝托勒那边张望,深黑的烟气翻滚上涌,越来越浓。受重重叠叠的小帐遮挡,尚看不见橙黄的火光,反倒是天边的云霞燃烧正旺。一片赤红凌驾于浓黑之上,诡异得让人生出一种错觉——这场火是从天上烧向的人间。

雅瓦奋力推着身前的刀,干涩的嗓子喊破了音:“你们还呆在这做什么!快过去救火啊!”

身前四人不答,只是定在原处拦着她。雅瓦又急又气,一边推搡一边叫喊,可是毕竟两日未进饭食,几下就没了力气。情绪激动过后脑袋更加发晕,她脚下有些不稳,顺势把胳膊搭在刀上架住自己,被迫收了声音。

只停了这一下,雅瓦就觉出异常来。

太静了。这不对。

起伏的惊叫,恐慌的呼救。纷乱的脚步,高声的指挥。运输的滚动,泼水的拍击。

什么都没有。

她一停下来,耳边只剩火焰的毕剥微响。

一院子的附离神色古怪,静静目视前方,只偶尔瞥一眼逐渐难以忽视的火光。

恐惧如鬼蜮爬上雅瓦心头。

--------

兀其昆被一圈附离围在牙帐大门前时,天边的晚霞才刚开始燃烧。

听了他含着斥责的问话,刚刚跟随一边的巴什并不上前,而是收起他掉在地上的蹀躞带,在一众附离身后和气答道:“七殿下误会了。我们只是想请殿下回寝帐休息,还望殿下勿要与我们为难。”

兀其昆视线一一扫过附离手中的长矛,眼神越来越冷:“想请我回去休息,也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话音刚落,已经飞身向一侧附离冲去,同时右手探爪,直取一附离喉间。兀其昆出手迅疾,那附离一惊之下,连同左右数人一起举矛向兀其昆胸腹戳刺。兀其昆胸口几乎擦到矛尖,身形猛地一矮,避过上身的攻击,左手撑地滑行,借着之前的速度铲向附离脚下。

那附离被他带倒,身子腾空向前扑去。兀其昆算准与他并身的一瞬间,右手夺过附离握着的长矛,横在身前一挡,及时防住这片附离收回长矛,利用杆尾向下的击打。

此时两侧的附离也都冲上前来,矛尖下指,欲将他禁锢于地面。兀其昆早料到他们这手,趁长矛合围之前,腰身一挺,双脚挪步,已从倒下附离的空隙处闪出人墙。

脱出重围,兀其昆立时回身拿长矛一扫,逼倒一片想要重新扑过来的近身附离,脚下却不停,甩开众人追击。牙帐门内附近常备着几匹马应急,供急差领用。兀其昆且冲且战,到了马匹近前,长矛挑了马绊,腾身而上,拉过马头直奔王帐方向。

身后巴什放声高喊:“七王子闯帐!戒备护驾!”

这一声喊石破天惊,从帐门处发出,经由沿路附离口中传递,像浪潮般一层层涌向王帐,转眼就要超到他身前,将他淹没。

兀其昆听着身畔此起彼伏“七王子闯帐”的呼喊,全身亢奋得似要燃烧。

闯帐便闯了!闯了又能怎样!

他就是冒着闯帐的大不敬之罪,也要去问个明白!

阿勒赫麻就是捅了天大的篓子,自己从始至终也只是一个旁观者,即使有失察之责,也绝没沾过一点手。他今日刚从都播出使回部,甫一进门二话不说就除他刀兵,他岂是那乖乖束手就擒之辈!

刚才附离只打算擒他,因此即使他挣扎反抗,碍于王子尊位,附离出手尚有顾虑,不敢轻易伤人。现下闯帐的警报一出,事情已然变了性质,附离再不能放水。但凡威胁大汗安危,无论何人,不计代价,必须截住,最后是死是伤概不论罪。

帐内附离皆分布在各处日常巡护,不似门口严阵以待。听见护驾的急呼,都就近赶往支援。兀其昆骑马持矛,或灵巧闪躲,或横冲直撞,越过重重阻拦竟如入无人之地。

对上人数占优的附离,兀其昆深知战马就是他孤身抵抗的最大优势。一旦失了马被附离合围纠缠,他有再多的兵器、再强的武功,也早晚都要被俘。可此时骑的马是他随手在帐门口牵来的,并无覆甲,面对明刀暗箭极易折损。因此突围中他拼着自己被伤,也全力护住身下坐骑。

兀其昆前胸后背穿着锁子甲,奈何四肢皆无保护,腿上臂上都添了不少伤口。手里的长矛木杆经刀劈砍,反复受力后已经从前端折断,没了铁制尖头。可手上只这一件兵器,不敢轻易丢掉,只当作长棍左右挥舞。

不消片刻,兀其昆已冲过外围层层设卡,跃马奔至王帐前空地。

王帐附近反而一片安宁,各处索度尚未作出反应,只有刚赶来的附离列阵阻挡,兀其昆冲开他们直朝主帐而去。到了此时再没有后悔的余地,只需过了这处空地,他就能与坐在帐中的父汗亲口对质。

忽见西侧一处小帐前,三名持刀附离一前两后押出一人。被押那人缚手在背,微微垂头,不辨容貌。可兀其昆一眼认出那人的头饰。

夕阳余晖中,那条抹额上的红玉石熠熠生光,垂珠琐瑟瑟摇颤。随着身体跪摔在地,却有一只金鸟展翅欲飞。

兀其昆脑子发热,不待细想,已经全力喊出那个名字:“托勒哈依——”

托勒因何出现在这里?这群附离作何要如此待她!

他使劲扯了一把辔头,把其他一切暂且抛在脑后,毫不犹豫转马杀出,朝她驰去。

托勒听见这声喊,片刻才抬起脸来,缓慢扭头看向声音的方向,面上一片迷茫,眼底竟似悲戚。

兀其昆心脏莫名抽痛,又喊她一声:“托勒哈依!”

托勒眼中这才划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接着神情变为释然。

她平静的脸上绽出一个夺目的笑。

兀其昆觉得这是他此生见过的最美的笑。

比她身后燃烧的晚霞更为炽热,更为绚烂。

托勒嘴唇轻动,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她说些什么,大刀无情落下,银光溅血。

天地间刹那无比安静。

远近的呼喊消失了,马背上的风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轰然作响的耳鸣。

托勒轻柔的身体羽毛一般飘落在地上,可再也不会有一阵风来把她吹起。兀其昆只能看到她颈间汩汩流出的鲜血,正一点点带走他拥过的温度。

他双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竟有些握不住掌心里的断矛和缰绳。身下骏马还依着惯性向前奔驰,他浑身发软,像个破布袋似的要被甩在地上。

各帐驻守的索度已经逐渐围拢,有一个持着长枪的将军迎面冲他而来,兀其昆全似没有看到,不闪躲也不反击,直直地被他挑落下马。

兀其昆左臂狠狠戳在地上,一阵剧痛,整个人在地上狼狈翻滚。这份疼痛让他意识到,刚才在自己眼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不得不面对的真实。他双眼快滴出血来,胸腔内发了一声野兽般的悲鸣,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支撑自己爬起来。他盯着那滩越积越多的鲜血,徒手去拨挡在身前的刀刃,踉跄前行。

还没走出两步,背上重重受了一锤。兀其昆只觉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在躯壳里震颤不止。一口腥甜涌上喉头,血雾喷出一片。

他栽倒在地上时,自己胸腔的血、托勒颈间的血、天边残阳的血,在视线里交融一处。

兀其昆眼皮一沉,陷入一片血红的幽冥。

雅瓦:我看到那边有房子着火了就过去看看热闹,原来是我姐妹房子着火了。

兀其昆:努力努力白努力。永远自信,永远争取,永远惨痛。

托勒:男人最是没用,我20章前就说过了。好了各位,我先领盒饭了。番外再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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