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齐暄为了替妹妹求药而孤身下江南，他走过了很多地方，耗费了很多时间，却依然一无所获。

他之所以下江南，是因为得到消息，说江南有神医，若是能寻到，得她相助，他所求之事或有一线转机。

明明是春三月，有着明晃晃的太阳，但齐暄走在青石板砌成的古街上，却并不觉得暖和，甚至还有些小冷。

这是个地处偏僻的小镇，但今日正巧遇上赶集，人来人往的，巷子里杂七杂八的摆了很多箩筐，卖什么的都有，吆喝声此起彼伏。

齐暄并没有什么心思多待，这些天他为了妹妹的事常常失眠，睡不着觉，精神头不太好。

这两天他已经将小镇走了个遍，每一家药店他都去问了，但得到的结果都和前些时日一样，不是不知道，就是他们也没办法，只得继续寻找。

出了镇子，齐暄朝着一条小土路走去，车站这两天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停运了，得等上好几天。

他不想干等着浪费时间，就打算自己走路去，下一个镇子虽然有点远，但他昨天专门找当地人问过，知道有这条近路。

走着走着，房屋村舍是肉眼可见的在变少，路也越走越窄，两旁杂草丛生，大大小小的野花随处可见，日头愈发的盛，眼看着就快正午了。

齐暄四下里望了两眼，这儿除了土路就是林子，看样子跟他的目的地还有段不远的距离，长吁出一口气后，三两步随便找了处有遮挡的阴凉地坐着。

从背包里拿出今早买的一些桂花糕，准备填填肚子再走，正吃着的时候，忽然听见身后的林子里，传出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来，扭头去看，一下就窜出个背着小背篓的老人来。

老人右手拿着个小锄头，穿着一身棉麻布料做成的灰衬衫和黑裤子，袖口挽到了胳膊处，清瘦清瘦的，给人一种朴实又干练的感觉。

他伸手抹了把头上的薄汗，像是有些累，但不怕生，背篓一放就坐在了齐暄身边，从兜里掏出几个白面馒头来，慢慢地嚼。

齐暄怕他噎着，连忙递了水给他，又匀了两块糕点过去，两人这才搭起话来。

“大爷，您背着个背篓做什么去？怎么这时候从林子里面出来？”

老人愣愣的，像是被齐暄说的话惊住了，但很快就笑了起来：“倷不似本乡凝吧，偶嘿山头上去……”

他后面还说了好几句话，但齐暄并不是很能听懂，只知道他大概在说上山去的原因。

老人见齐暄只点头不接话，知道他是听不太明白方言，就笑着将背篓拉到齐暄面前去，指着里面的草药给他看。

齐暄顺着他的手看去，一下就明白了，不仅两眼放光，还连音调都高了好几个点。

“您是去摘草药的啊，家里面开中医馆的吗？”

那老人摇摇头，咽了嘴里的馒头，改用普通话答他：“不是不是，我是摘草药去卖滴，东边的寺里要收草药。”

齐暄闻言，兴致又低了下去，虽然有些失落，但还是继续有一嘴没一嘴地聊着，顺便咬了口糕点。不论怎样，他都已经找了这么久，是绝不会轻易放弃的。

“寺庙？寺庙收草药来做什么？”

“这我不清楚，只不过价钱给的中肯，大家呀也就愿意去那儿卖。”

齐暄没再搭话，把手里剩的糕点两口吞了，收拾收拾东西放进包里准备继续走，老人却还在接着说。

“不过啊，寺南边有家香铺，倒是挺出名的，听说那里边卖的香能治病呢，我还没去过……”

齐暄听到“治病”这两个字的时候，手上的动作就已经停了，他放下背包，扭头看着老人，甚至不惜打破他多年的习惯，十分不礼貌的打断别人说话。

“治病？您刚刚说香能治病？”

齐暄过大的反应和突然的提问把老人吓了一跳，他愣了半晌，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一转念又觉得，这娃子莫不是不相信把他给当骗子了。

这才急忙解释道：“是啊，你别不信，去那里买香的人都是冲着治病去滴，也都说效果好，只不过啊我身子硬朗，家里人也都健康，就没去看过。”

齐暄顿时就感觉有了希望，用香治病？这事儿除了在古籍上看见过，在现实生活中倒是不常见，想出这法子来的人，要么是个神医，要么就是个江湖骗子。

他略懂一些医术，倒要去看看这人到底属于哪一种，要是第一种，那自然最好，妹妹的病或许就有得治了，要是第二种，那他就替天行道，砸了这个假招牌。

说做便做，齐暄立马就向那老人打听起来：“大爷，这家香铺的位置您能详细和我说说吗，我家里人最近不太舒服，我寻思着也去那儿买点香带回去。”

老人一听才知道，原来不是怀疑他在吹牛啊，心里松了口气，笑眯着眼指着东边跟他讲：“你往东去三十里路，有一座山，老一辈儿的管它叫苍山，山不高，也不出名，风景也算不得很好。”

老人顿了顿，又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你要是找不到，就随便拉个人打听，问他苍山寺在哪个方向，他一准知道。这苍山寺啊，在苍山山顶上呢，你去了，就指定能看见，因为庙门上挂着块匾，刻着苍山寺三个大字呢。”

齐暄想起来点什么：“这苍山寺就是您刚才提到的那个要收草药的寺吗？”

老人点点头，继续说：“你从寺的南方沿着青石板下去，不出百十米就能看见有家店，叫念春斋，念春斋就是那家出名的香铺，你要配香治病啊，得去找斋里的老板。”

出于对大爷如实相告的感谢，齐暄打算买下他的草药以作报答：“您今天摘的草药就卖给我吧，寺里是怎么收的我就怎么给，反正我也要去那儿，也省得您大老远的再去跑一趟了。”

老人喜笑颜开，忙夸赞起来，说自己今天可是遇上贵人了。

齐暄收拾好东西，和老人道别后就踏上了他的征途，三十里路，得要四五个小时呢，他得走快点，争取在天黑之前赶到，好在山下寻个歇脚的地方。

***

或许是齐暄运气足够好，又或许是他也遇见了贵人。翻过这座山后，没走多久就在半路上遇见了一辆电三轮，车主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热情地说要载他一程。

问了之后才知道，原来是他看齐暄拎的塑料袋子外有露出来的草药，知道他也是要去苍山寺的，反正目的地都一样，就捎他一道。

三十里路虽远，但有电三轮的帮助，也费不了多久，下午三点不到，齐暄就已经站在了苍山的山脚下。

刚才骑车那老哥走在前面带路，齐暄在后面跟着他，这山不高，在林间小道里没爬多久就到了顶，果然看见了大爷说的那块匾，刻着楷体的苍山寺三个大字。

这间寺庙和旁的寺庙大差不差，庙门外都立了两个叼着球的石狮子，暗红色的木质大门大打开来，正对着的就是一尊弥勒佛像，里面还有不少人在参拜呢。

齐暄跟着老哥绕路去了后殿，只见一个十三四岁大的小师父正坐在案几上抄录佛经，老哥回头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才轻手轻脚地过去：“小师父，我们是卖草药滴，想问问灵安师父在不在呀？”

小师父闻声便放下毛笔站了起来，双手合十朝着老哥和齐暄各鞠了一躬。

“二位施主，灵安师父今晨出去了，尚且未归，施主若是不急，不妨在这里等等。”

老哥忙答应下来，然后轻车熟路地领着齐暄坐到了旁边的木椅上。

齐暄看着天色还早，就想着先去念春斋看一看，起身就要走，老哥忙拉住他，轻声细语地问：“你去哪儿啊，灵安师父一会儿就回来了，我算着时间来的，再等等吧。”

“没事，我四处转转，这草药就送给老哥你吧，当车费了，谢谢你载我一程。”

老哥还想说些什么，但齐暄已经先一步迈出了殿门，他直奔着寺南边的念春斋而去，三步并两步，一刻也不想耽误。

他快一点，妹妹好起来的机会就多一点，他答应过父母的，一定会照顾好妹妹，他不能食言。

踩着青石板在林间走的时候，齐暄发现来往的人很多：有穿着素丽的富家太太，也有打扮清新的农家少女，有年轻气盛的高个儿小伙，也有迟迟老矣的暮年夫妻……估计都是冲着念春斋来的。

转弯的时候，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扑面而来，齐暄下意识扭头看去，只见一个身穿长裙披着薄衫的姑娘与他擦肩而过，左手腕上还戴着一串佛珠。

齐暄很喜欢桂花的香味，因为他屋外的院子里种着一株金桂，他自小是闻着桂花香长大的。用他的话来说，桂花香就像是秋天混杂着太阳的味道，让人平心静气。

念春斋除了卖香，还卖佛串吗？这老板倒还是个能人，齐暄不禁在心里想。

百十来米不远，转弯过后再走几步就到了，这是一家不大的店面，典型的中式园林风，青砖黛瓦，古色古香的装修，有着木质的地板和雕窗，大约也就三四十平米的样子，麻雀虽小，但五脏俱全。

店门的中间用棕色的棉麻绳悬空吊着一块木板，上面是用毛笔写的店名。左边靠墙有一排中药房里常见的药橱，正对着中间并排放的一个长方形大木桌，桌上一格一格地摆满了晒干的药材。

右边墙上用分叉的干树枝整整齐齐地挂了许多香包，在铺子的最里面，略微靠右一些的地方，有一张较长的黑色书案，放着毛笔、砚台和一些书，还有磨粉用的药碾子和木做的药臼，以及一两个戥子。

齐暄进去的时候，有几位客人还在选香包，书案那里坐了个十五六岁的姑娘正在配香，他看了一圈，这里除了她都是买香的客人，难道这小姑娘就是念春斋的老板？这么小的年纪能有这么大的本事？

齐暄不信，甚至越看她越觉得像是个江湖骗子，打着以香治病的旗号在招摇撞骗，但他还是觉得不能妄下定论，得先看看再说。

“听说您家卖的香能治病，这是真的吗？”

女孩放下手中的戥子，抬头看他：“那得看您要治什么病了，失眠厌食、精神萎靡这些轻微症状都能治。感冒咳嗽、呕吐腹泻这类病的话，不太严重的时候也能治，严重了还是得去看医生才行。”

齐暄揣着试试看的心思，买了个治失眠的香囊，打算看看效果到底有没有她说的那么好，准备走的时候，才试探着问了句：“那精神失常、神志不清也能治吗？”

女孩听到他说的话后，呆滞了一瞬，又很快地调整好了状态，像是有些难为情地开口：“能治是能治……”

她似乎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并没有说出口来，齐暄看出了她的犹豫，也没打算追问：“能治就好，我还有事就先走了，下次再来。”

***

齐暄下山的时候，天还没黑，一看表才五点过一点，苍山山脚下并没有多么繁华，只有零散的几家房屋住宅，沿路分布着。

他挨个儿看了一圈，所幸有一家的门口挂了个小牌，写着食宿两个字。

齐暄推开木栏栅走进去，试着叫了声老板，一个三十来岁的女人闻声，从右边的门里探出半个身子来，手里还拿着锅，正在淘米。

女人见他背着个包，又是这时段，心里了然：“您是来住宿的吧，楼上还有两间房，待会儿我带您上去您自己挑，等我先把这饭给煮上昂。”

齐暄应了她一声，四周晃了两眼，院子不大但种了许多花，这老板倒是有闲心，能把花打理得这样好，应当是挺热爱生活的。

也就几分钟的时间，女人就出来了，带着他上楼去，他选了左边的那间屋子，因为里边的窗户正对着夕阳，还能看见院子里的花，挺不错的。

放好东西，齐暄站在窗户边上，看着景色发呆，这已经是他第三次下江南了，要是这次还找不到治疗妹妹的方法，他该怎么办呢。正想着的时候，忽然一个清脆的声音将齐暄的思绪拉了回来。

“妈妈，我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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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苍山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