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暄不由得顺着声音的来源去看,却觉着走进来的这人分外眼熟,这不是念春斋里的那个小姑娘吗?怎么这么巧,住宿住到了她家里来。
正在犹豫要不要去打个招呼的时候,楼下传来了唤他吃饭的声音,他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下去看看,是福是祸,尚且不知呢。
一下去,站在饭桌前摆放碗筷的女孩就注意到了他,甚至还和他打了招呼:“诶,你不是刚才那个买香的哥哥吗,你说的有事,原来就是急着找住的地方啊。”
齐暄尴尬地挤出一个笑来:“倒也不是,话说你不住在山上啊?怎么把店开在那么远的地方?”
女孩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端着菜走进来的女人打断了:“小云,先招呼客人吃饭吧,有什么事可以边吃边说。”
女孩点点头,冲着他讪讪地解释道:“哥哥,今天只有你一位客人在,就委屈你和我们一起吃了,你不介意吧。”
齐暄笑着摇了摇头以表示他不介意,走过去离得近了才看见那是一张红木做的饭桌,四四方方的,应该有些年头了,但做工精良,桌边上甚至还有雕花。
桌上一共五个菜,有鲜炖的鱼汤、香椿尖炒蛋,还有一些别的齐暄叫不出名的菜。他坐下之后,刚才出去的女人端着一锅饭又走了进来,挨个儿添上饭之后才落座。
女孩新拿了三个瓷碗,边盛汤边接着刚才的话说:“那店不是我的,我只是在那里帮忙看店,顺便学一学这门手艺,还没有问,哥哥你怎么称呼啊?”
话一说完,她顺手就将盛好的那碗鱼汤放到了齐暄手边晾着,又拿了个碗继续盛。
“叫我齐暄就好,不用叫哥哥,你呢,我该怎么称呼你?”
“我本名陶雪云,但大家都喜欢叫我小云,你也叫我小云就行。”
陶雪云介绍完自己,又指了指坐在旁边的女人:“这是我妈妈,你可以管她叫陶姨。”
齐暄问好了之后,又听小云聊了些家常,手边的鱼汤被夕阳映得金灿灿的,一时间齐暄竟不知道这是鱼汤本来的颜色,还是夕阳赋予它的颜色,总之,这顿晚饭就这样平静的、在夕阳的余晖中慢慢落幕。
吃完饭回到房里,齐暄收拾好一切后,特意把今天买的香囊放到了枕头边上,准备试试效果。
迷迷糊糊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挂在窗外的一轮弯月,还有满天的星星,一夜安眠。
***
清晨睁眼的时候,他对这个念春斋多了几分好奇,日前的怀疑似乎随着昨夜的安宁一同消散了。接连多日的失眠,让他如今对能够安睡一晚感到欣慰,直觉告诉他,在这家香铺里,或许真的能找到医治妹妹的办法。
于是在这天早上,他又上了苍山,跟着小云一起,他想去多买几个香囊寄回家里去,顺便再看看这家香铺,到底有什么玄机。
齐暄仔细地看了念春斋里挂的香囊和香串,它们每一个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治疗失眠的叫安寐,治疗感冒的叫逢春……
小云不忙的时候,会将一些香囊的香方讲给他听,也会向他展示一些新做的香串。
听小云一个一个地介绍了之后,他才知道,原来每一个香方的来源都是有依据的,这念春斋里所有的香囊和香串,都是按照古籍的记载来制作的。
齐暄终于相信,这家香铺是真的有两把刷子,他看着站在药橱前称取药材的小云,再一次问了昨日问过的那个问题,既是在问她,也是在问自己。
“神志不清真的能治吗?”
小云许是猜出来他家里有人生病,放下手中的戥子抬头看他,和昨日不同,她认真且坚定地说出了两个字:“能治。”
“在你之前,已经来过许多人了,都是在问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这种病症,到底能不能治,这两年来,似乎患上这种病的人很多,甚至就连苍山寺里的师父,也有患病的。”
齐暄静静地听完小云说的话,他似乎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患病,准确的说,这不应该被称为病,应该被称为——后遗症。
但若是之前来问的人,经过治疗之后都好了起来,那妹妹应该也可以,齐暄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又听见小云说:“不过,治这病的香方得我家姐姐亲自配,只有她才知道要用哪些药,每味药又分别要用多少。”
齐暄疑惑:“姐姐?你还有姐姐吗?昨天怎么没看见?”
小云连忙摆摆手,解释道:“不是啦,我说的姐姐,是这念春斋的老板,姓温名妍,温妍姐姐,但她今天不在这儿。”
温妍?
好像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到底是何方神圣?
齐暄追问道:“那你知道她现在在哪里吗?可不可以请你帮我约见一下?我想请她帮我配点香。”
小云没想到齐暄会想见温妍,有些难为情,她家姐姐虽然名声在外,但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不怎么喜欢见客,也鲜少在人前露面。
“姐姐她不常到铺子里来,平日里我也联系不到她,你想见她,恐怕不容易。”
“不过配香的话,我给姐姐留个信,她看到了,就会配好送过来的,一两天就行。”
齐暄闻言却不气馁,甚至出乎小云意料的乐观,还向她借纸笔,说要写什么东西。
小云去后面的书案里翻找了半天,只找到了钢笔和几本空白的经折,斋里一般不用记什么东西,所以没有备本子之类的东西,这些还是温妍之前抄录香方时剩下的。
过去找齐暄的时候,小云支支吾吾的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来,因为她不知道经折这东西齐暄用起来顺不顺手。
齐暄像是看出了她的窘迫:“怎么了?”
“斋里没有本子,只有经折,不知道你用不用得惯……”
齐暄笑笑,从她手里接过了这两样东西,说到底都是纸,没什么用不用得惯的说法。
“没事的,我用得惯,你放心吧。”
在小云将信将疑的注视下,齐暄写下了一手流利的小楷,想起来这还是当初父亲手把手教给他的,他学了许久,才学成今天这个模样。
小云看着他一笔一划地写完全文,大概意思就是想见温妍一面,有些事相求于她,希望能够面谈,因为有些疑惑或许只有她能解答,落款处还附上了日期和姓名。
小云觉得齐暄的来头肯定不简单,因为现在写东西还按格式来的人并不常见,或许换种说法,齐暄这么正式的写法,其实更像是在写拜帖。
墨干了之后,齐暄就将它收起来拿给了小云,请她在温妍来的时候交给她,或者放在温妍能看到的地方也行,随后就带着之前挑好的几个香囊下山去找邮局了。
***
两天后,小云将十二支香烛还有六个香囊拿给了他,说是用来治疗神志不清的,一个月只用燃一支香烛,两个月换一次香囊,这些是一年的量,一年后如果病人症状还没有痊愈的话,就请他那时再来。
齐暄准备给钱的时候,被小云制止了,说这些都是温妍姐姐送给他的,不收钱。
但当齐暄问到温妍是否愿意见他的时候,小云却沉默了,她没有说话,其实就已经给了齐暄答案。
齐暄也没再多问什么,第二天还是跟着小云上山去,又重新写了份经折,请小云转交给温妍,但这次他还留下了一大笔钱,说是当做买香烛、香囊还有经折的费用。
这之后的几天,齐暄还是没有收到任何消息,给出去的经折和之前一样没有回音,石沉大海……但他不死心,仍然在继续写,甚至从之前的两天一份到现在的一天一份。
他日日都上山,有时候在念春斋一守就是一整天,有时甚至到半夜才回去,但仍旧一次也没有遇见过温妍,但他坚信,只要他不放弃,他总有一天能见到温妍的。
其实一直支撑着齐暄在这里不放弃的,除了他性子里自小带的执拗以外,还有前些天刘叔打来的一通电话。
刘叔在电话里说,齐媛在某一天的早晨,短暂的恢复了片刻清明!
齐暄很激动,激动到热泪盈眶,甚至想立马飞奔回去陪在妹妹身边,想和她说说话,因为这是近两年以来,妹妹第一次恢复神志。
但同时这也让齐暄更加相信,温妍一定知道些他不知道的东西,不论是为了让妹妹痊愈,还是为了解开这件事的迷局,他都一定要见温妍一面。
齐暄时刻关注着齐媛的情况,也在这里越待越久,从四月底到五月半,将近二十份的拜帖,温妍却死活不肯同意见面,纵使齐暄耐性再好,也快被她给耗没了。
***
五月十九一早,齐暄收拾好东西,决定最后一次上山,如果今天温妍还是不愿意见他,那他也就不再强求了,总归妹妹的病已经在好转了,他所求之事已成,何必在此死缠烂打,说到底,他并不是一个死皮赖脸的人。
不出所料,齐暄在念春斋等到下午两点,还是和往常没有差别,其实可以再等等的,因为末班车的发车时间在六点,但他不想再等了,于是他背起包,跟小云道了别。
齐暄不喜欢把所有的事情都挤在一起,一处出了差错,处处都受波及,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恰恰相反,他喜欢提前规划要做的一切,也喜欢给自己留一条退路,这是他这些年来坚守的处事原则,一直都没有变过。
路过苍山寺的时候,一只高翘着尾巴的白猫拦住了齐暄的去路,不仅冲着他一直喵喵叫,还绕着他的腿边蹭边走。
见他有蹲下来的架势,更是直接在脚边翻肚子打起滚来,撒娇卖萌,很是亲人。
齐暄摸了摸它的头,发现这只猫,毛很干净也很顺滑,应该是人养的,只这出神的一瞬,白猫已经爬起来,跑进寺里去了。
齐暄看着那红木色的殿门,有些好奇,这猫难道是寺里的师父养的?
说来也是有趣,齐暄虽然连着去了念春斋数日,可位于必经之路上的苍山寺,除了那次跟着老哥去卖草药的时候进过一次后殿,他还从未主动迈进过一回。
因为他不怎么信佛,若非走投无路,何苦去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求神拜佛不如自解因果。
不过进去转转也不是不行?
齐暄自寺门而入,却不见那只白猫的身影,他继续往前走,绕过那尊弥勒佛像,一步一步地踏上那些布满岁月痕迹的石阶,进到正殿里,看到了供奉的释迦牟尼像。
不过在这儿朝拜的人实在是太多,想来猫应该不会往这么拥堵的地方来,他也不愿去和他们挤,就干脆退了出来往别处走。
经过转角,又穿过殿门,整个寺都快逛遍了也没再看见那只猫,倒是误打误撞进了间偏殿。
这里供奉着地藏王菩萨,人也不多,齐暄看了眼表,时间还早,便想着为妹妹供盏祈福灯,顺道点三炷香来表示他的敬畏之心。
殿里一共只有一老一小两位师父,小的那位师父去为齐暄写灯了,只剩老的那位师父还坐在殿里闭目念经。
齐暄干等着无聊,就又将这间殿里里外外看了个遍,依旧没发现什么新奇事物,最后还是选择依在殿门处休息。
一阵风吹过来,他闻到了些熟悉的香气,被这股香所吸引,他悄摸地去到了书案旁,香好像是从那位师父身上发散出来的。
正在回忆这香味到底在哪儿闻过时,老师父突然睁开了双眼,一脸慈祥地看着他:“这位施主是想要求签吗?”
“啊?”齐暄没有想到会有这一问,为避免尴尬,顺势就应了下来:“嗯。”
老师父笑眯着个眼摇起签来,让他随便抽了一支递还给她,等到老师父接过签来准备解签的时候,却呆愣住了,只不过没一会儿,就又笑起来,还领着他去了后殿。
越往里走越没什么人,想来这后殿并不对外开放,穿过一道洞门齐暄就看见个年龄和他不相上下的女子,正站在那祈愿树旁。
她穿着一身米色长裙,披着薄衫,长长的头发用木簪盘起来了一半,在往树上一个一个地挂祈福牌。
老师父蹒跚着走过去,唤了声灵安,那女子闻声侧头来看,看清后急忙过来,扶老师父就近坐下,柔声问道:“师父,您怎么自己过来了?”
老师父没说话,只是拍了拍她的手,又将握着的签递给她,像是叮咛般地说道:“这位施主的签,你来给他解。”
女子接过来看了看签,又看了看他,下一秒就招呼齐暄跟她走,带着他坐到了祈愿树下的白色圆石桌旁。
齐暄在刚才听到老师父喊出灵安这个名字的时候,就觉得有些耳熟,他好像听谁提起过这个名字,于是他十分努力地回想着这些天的经历,终于在坐到石桌前的一瞬间想起来了。
灵安,不就是老哥要找的那个收草药的师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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