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韵飞朝脑袋拍了一掌,心道:“清卓一个傀儡,我同他较真甚么。”
想着便自顾自忙起来,虽家中多数事物已被许清卓包揽,但许韵飞觉着,这间他住了好几年的房舍还是得好生清扫,这些天他总是梦见少年光景,心中慌闷得紧,只想赶忙回去打探师兄消息。
他杵着扫把,久久立在院中,落叶扫落到东角,又被来回横扫,周而复始,而自身浑然不觉。
许清卓到他身旁,二话不说,默默接过扫帚。许韵飞这才回神,略抱歉意:“清卓,你歇着吧。”
许清卓摇头,冥冥之中知道许韵飞要做什么似的,所以许韵飞下定决心说要带着他走的时候,他十分自觉,细心的连包裹都备好了,随时候发。
只是他们二人,是以夫妻名义相称,经陈贤这般一闹,陈贤师兄弟们嘴上把不住门,谁都知道许韵飞娶了个天仙,都凑上来看热闹。
许韵飞被弄得不知所措,只得用面纱把许清卓的面容遮挡,后面遇上登徒子,才咬牙租了一辆马车,晃晃悠悠朝城外走。
许韵飞骑在马上,方便观察四周环境,出了下扬处处是陌生的地儿,万一遇到个土匪、盗贼,所有准备都要功亏一篑,得先物色个好地方先把马车寄养好。
离开下扬,他也不必再和许清卓装作夫妻,也好让许清卓看清外面人心,多长个心眼,别再跟上次一样傻愣着任人欺负了。
一人一傀儡借着马车在郊外行了一天一夜,终于到了一处客栈,接壤东风关。
客栈是绿林中的驿站加歇脚的地儿,外地商旅和走镖的颇多,许韵飞托人将马安置妥当,将包裹中准备多时的正常男装取出来,叫许清卓换上。
许清卓穿一件灰褐色长袍,扎马尾,看上去干练朴素,然穿着的人却把衣裳衬得如托叶青莲,一股儒雅风秀,眉眼如见月。
许韵飞则打扮得更加低眼了,粗布马褂,黑色腰带上缠着一个小匣子,里面装着两颗玛瑙。
二人只身朝那客栈去,只见得牌匾是‘留客间’三字,许韵飞牵着许清卓袖子,怕一不小心撞上这里的人,边走边轻声叮嘱,许韵飞半阖眼听着,时不时点头应和。
到了厅堂中,许韵飞大致瞟一眼,零零散散坐着六七余人,分两桌喝酒吃菜,见他和许清卓进来,先是扫了两眼,目光随即落到许清卓身上。
前桌三人打扮似途径的商贩,青蓝布衣或皂色长袄,脚边放着背篓、都篮子,应是茶贩。
其余一桌则是四五十的汉子,虽裹着严实,穿粗布麻衣,可许韵飞见这些人的手掌宽厚,脊背挺直,眼神中泛着精光,他不由得将头埋得更低了,快步向小二要了一间房,上了楼梯歇息。
那群人目送他和许清卓上了楼,随后楼下传来哄堂大笑,许韵飞趴在门后,只听得那是某地的方言,腔调混沌不清,他不用猜就知道那些人在笑什么,气的在房内来回踏步。
许清卓坐在凳子上,替他倒了杯水:
“相公,水。”
“什么相公不相公,你现在恢复男子自由之身,应叫我……”
许韵飞想了一会儿,才发现他的确没给许清卓说过确切的称呼,半天道:“你喊我哥哥吧。”
许清卓道:“不。”
“嘿,你这孩子,这时候犟什么,你没听见那群人笑话咱么,难不成你真想让人家以为我们是断袖?”
话说出口,许韵飞慌忙捂住自己的嘴,嘴上没上锁,一股脑把心里话道出来了,连忙改口:“我的意思是,你我年纪看起来相仿,称为兄弟最为合适。”
又道:“我方才不是那个意思。”
许清卓懵懂抬眸:“意思……?”
幸好,幸好他不懂,许韵飞捶胸松气,顺手揉一把许清卓的头,“不打紧,你只管叫我哥哥,在人间,兄弟间的感情是很亲密的,比你说的主人还要好呢。”
许清卓这才点头,道:“哥哥。”
“唉,这才对嘛,再叫一个。”许韵飞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占了许韵飞的便宜,得意在许清卓面前占便宜:“谁是这世上对你最好的人呀?”
许清卓:“……”
许韵飞:“谁呀?”
“哥哥。”许清卓说完,手指微不可觉搅了下衣角,但又迅速恢复原样,石塑般的坐着,眼睛盯着门外,仿佛能窥见门外景象。
许韵飞经方才一闹,心中的阴霾消散半分,见许清卓神情认真,不由得好奇:“你知道他们有怪?”
许清卓颔首,方才他和许韵飞二人进到厅堂中来,那店家小二眼色传递,几个汉子交头接耳。
许韵飞卸下包裹,同他坐一起,不由得思忖,想来这地界与东风关接近,又是荒郊野岭唯一能歇脚的地儿,马和人都行了一天疲倦,哪来的这么多提防,可方才见那几个汉子,极有可能是这店家雇来宰客的帮手。
今夜注定是个不眠夜,他实在困极了,和许清卓说好了轮流守夜。
前半夜许韵飞靠着一壶茶水撑了两个时辰,胳膊支在桌上,却不敢怠慢,聚精会神,时刻听着门外动静。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许韵飞忽然感到有人将他抱起来,猛地挣脱,见是许清卓醒了,问道:“清卓,几时了?”
“寅时。”
“哦,我方才不小心睡着了,没人打扰吧?”
许韵飞清了清嗓,他居然迷迷糊糊睡着了,若不是清卓,他估计一觉睡到早上去了。
许清卓摇头,示意他上榻休息,自己则坐在门前,一如雕塑,望着他。
许韵飞千叮嘱万嘱咐,道:“若是哪里不对,你立即叫醒我,不要逞强。”
对方只点头,也不知听没听进去,然而瞌睡已然袭上脑来,许韵飞闭眼,不到一刻钟就睡得沉沉,打着轻鼾。
万籁俱寂中,许清卓见人终于入梦,轻手轻脚将床榻的帘子放下来,蹲身从床榻下面拖出一个人来,赫然是那楼下的大汉中的一员。
大汉双目紧闭,面色苦楚,似被梦魇缠身,许韵飞将食指放在唇前,轻声念了个字,那大汉便悠悠转醒。
见是傍晚见到那两个小白脸,大汉先是一愣,随后想起他和这小白脸交手过程中,腰间的迷烟被偷走,他这般大块头,虎虎生威,也抵不过这烟气入肺,更何况足足吸满一鼻腔,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如今睁眼,被人束缚绑成粽子一般,他怒喝:“该死的,你这小白脸,还不放了老子。”
许清卓连眉头都不抬,手一勾,大汉在半空翻了个面,如王八覆地,脸色吓得惨绿,还想吼叫,嗓子却堵住什么似的,噎得难受。
他挣着健硕的身子,却发觉四肢被银丝捆得紧实,越挣扎,银丝越是收紧,便老实起来,闭嘴趴在地上,不敢细究这小白脸是个什么来头。
忽然,他脑海里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大汉转头见许清卓正好端端坐在凳子上,嘴唇闭着,他额角渗出两滴汗,却听得那声音道:“你的同伴在何处?”
大汉四处张望,寻找声音源头,许清卓直接表明身份:“我在你面前。”
“吓死老子了,娘的!”一不小心,大汉将心里话念出声来,不对,是他的心话被人听到了才对。
许清卓不打算和这人细细道来,眨眼亮了手,大汉见雪亮的银丝从他指尖射出,密密匝匝,顺着爬上他的五官,浑身胆颤,立即回道:“回大仙,小的兄弟们都在后厨宰马呢,等着出来分赃。”
大汉哪里见过这世面,他自幼不信甚么鬼神之说,如今遇见怪人,早就六神无主,顿时想起先前与这店主做得伤天害理之事,后悔不及,若是能动,他早就给这人跪下来求饶了。
许清卓来不及思索分赃是何意,但见这人说其余人宰马,眉头一皱,这匹马是许韵飞同人租下赶路的,十分珍贵,便想着从这些人手中挽救回来。
他不理会大汉如何求饶,又怕将此人放在房中太过危险,便打算将这人拴在身边,欲推门,门却是从外头反锁封死了,丝毫不动。
大汉眼球一骨碌,知晓是兄弟们开始动手,佯装委屈样:“大仙,您放过我吧,我知晓能如何出去,趁着掌柜正忙着,我可让咱从小道出逃,必不会被发现,我见大仙与榻上人感情非同一般,想必是不愿他操劳吧。”
许清卓停在门前,几番思量下,决定先听从这人的主意。
自从上回烧伤胳膊,许韵飞抽了他一根金丝,那一根金丝是他主要的法力来源,但许韵飞应该不知,只怕他再伤着,毁了金丝,不好再修补。
而眼下,他想要携带一个大汉凭空离开,耗费的法力也不少,他得攒下来对付后面的困难,保证许韵飞安全。
大汉见许清卓默许了,拼死忍着心声,回想着和兄弟们出生入死的情景,煽动自我,就害怕许清卓察出不对。
他将人带着走到那柜子面前,手探入一只花瓶背后,扭了两圈,墙壁轰轰发出沉闷声响,自左侧出现一道半人高的小门,大汉以身作则,先钻出去,道:“大仙,从这儿能进到后院的马房。”
许清卓将许韵飞背在背上,用银丝固定好了,才屈身到了小门背后,书柜立即复原。
许清卓顿了一刻,总觉得哪里不妥,一时不知该不该跟着大汉前进了。
大汉见许清卓停下,魂魄几乎要从躯壳飞走一般,万一这个节点被识破,自己岂不是完蛋了,于是不得不换个对策:
“大仙,一会儿我先探路,若是遇见人,您只管朝反方向跑,反正我说不了话,您放心不是,我会给咱想办法的。”
两人在脑海中交流,大汉不敢直视许清卓,一直背着脸,教人看不清表情,若是面对面,此时便能见一张融化的脸,视死如归般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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