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虞低下头,毫无反应。
苏致才刚刚落座,不远处便一阵骚动,众人抬眼望去,果然见沈映一身锦衣,意态疏淡,像披着一身月华,阔步走了过来。
他的外祖父是内阁首辅,但沈映当初并未如同众人预料的那般入内阁,而是进了三法司之一的刑部,现任刑部右侍郎,辅佐尚书主官。
皇室众人大多都有官职在身,不过多数只是挂个名罢了,但沈映是其中少数凭真材实料得的官职,他当时入刑部时还只是个小主事,后来由于表现过于出类拔萃,经手了不少重大案件,才一步一步走到右侍郎的位置上。
容虞的目光都放在他身上,那种几近病态的痴恋明明白白的表露了出来。
奕王妃望了望坐在那的苏致,掩唇笑着,同沈映道:“你今天是不是和你致表妹约好的?来的一前一后。”
“儿臣方才从刑部出来,路上倒未曾碰见苏姑娘。”
皇后道:“都是一家人,怎么还叫苏姑娘。”
沈映但笑不语,轻飘飘带过了这个话题。
这样的宴会容虞本就没什么资格参加,话题也永远不会引到容虞身上。
她只默默的,又明目张胆的用目光细细的描绘着沈映线条流畅的侧脸。
看着他跟皇后和奕王妃请安,寒暄,看着他淡粉的唇抿过茶杯,以及话题谈到他时,他温和的眉眼,还有说话时不到眼底的笑意。
好像多看一眼就多喜欢一分。
中途,苏致还起来跳了只舞,是早就排好的,在场各位都明白,奕王妃很是中意苏致,有意让沈映娶苏致为妃。
苏致腰肢纤细,舞姿翩若惊鸿,令在坐的许多姑娘都自愧不如,诸多男子也都目露惊叹。
苏致此女,相貌不俗,婉约大方,德才兼备,属实是当家主母的好人选。
她同沈映气质相近,瞧着也十分般配。
周遭各位对此赞不绝口。
皇后亦赞许的点了点头,道:“本宫瞧阿致可喜欢的紧,不知阿致可有心仪的男子,本宫可不想乱点鸳鸯。”
苏致低着头,脸颊上浮现一丝绯红,恭敬道:“回娘娘,阿致并无心仪男子,全凭娘娘做主。”
奕王妃在旁边跟着道:“阿致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如何我可是最清楚的,还真是不舍得让她嫁出去。”
她叹了口气,继续道:“说起来我家景朝今年也不小了,他的事我可一直愁着呢。”
景朝是沈映的小字。
这话已经说的很是明显了,在坐不少人都偷偷把目光投向了沈映。
但沈映似乎并不在意,他仿佛听不懂这其中暗示一般,只端正的坐着,静静的抿着茶。
奕王妃也朝沈映那看了一眼,瞧见沈映的态度唇角不自觉的僵了僵,但很快就恢复了往常的态度。
皇后也跟着道:“我这外甥就是感情上过于迟钝了些,既然姐姐不想让阿致嫁出去,不若就来个亲上加亲如何?”
苏致咬了咬下唇,显然是对在众人面前讨论这个话题而觉得不好意思,她偷偷的朝沈映那看了一眼便匆匆收回了目光。
脸色绯红,美人娇羞,也极是赏心悦目。
只听她低下头小声道:“娘娘……”
沈映放下茶杯,唇角还衔着淡淡的笑意,忽然起身温声道:“娘娘说笑了,苏姑娘娴静温婉,蕙质兰心,在下实在不足以与其相配。”
这话给足了苏致面子,也是沈映一贯的处事风格,但话一说出来,苏致还是楞在了原地,方才脸上的红退的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错愕又苍白的脸庞。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明晃晃的拒绝。
奕王妃的脸色亦不怎么好,看着沈映崩着唇角,眼神透着制止。
沈映全然没有收敛,弯着唇角继续道:
“实不相瞒,儿臣已有心仪之人,只是还未曾定下来罢了。”
这话如同惊雷一般炸开,一时间场面安静无比。
不止苏致如坠冰窟,这在场的,除了容虞,不管哪个姑娘震惊无比之余都觉得心痛万分,平白有了一种遗憾。
那种感觉难以言喻,就像是看见了向来不食人间烟火的,清冷如雪的神仙突然一朝坠入了凡尘,被世俗玷污的遗憾和郁闷。
安静之中,一旁一个眉眼俊朗的青年忽然恍然道:“原来如此,早就听说殿下倾心于郡王府的六姑娘,我早先还以为是谣传,没想到竟是真的。”
话题忽然被牵到了容画这来,不止是奕王妃还有皇后,就连沈映都朝容画这边看了过来。
顺带的,大家也看到了一直不出声的,除了这张脸没有丝毫存在感的容虞。
容虞一直没什么情绪起伏,从苏致出现到现在,她一直像最开始一样,只把目光还有心绪放在沈映本人身上。
只当大家看过来时,她才不舍得收回目光,继续默不作声的低头坐在那里。
容画忽然就紧张了起来,她猝不及防的对上了沈映那平静的目光,脸几乎是蹭的一下就红了起来。
她不自觉的抓紧了衣角,有些语无伦次了:不,不是,我和…我和殿下只是……”
只是什么呢?只是见过一面,根本就没什么关系。
这些话容画一瞬间竟然有些说不出口了,就磕磕巴巴的停在了那。
而沈映竟然也没有第一时间出声解释。
她飞快的朝沈映那里看了一眼,发现沈映居然还在看着她这个方向,那目光不知是她的错觉还是怎么回事,居然有些复杂,好像夹杂着……伤感?
一个奇怪又大胆的念头忽然萌生了出来。
难道……
沈映依旧没有出声解释,这个场面仿佛还真像青年说的那般,容画就是沈映心仪之人。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容画虽说也不错,但实在是不能同苏致相提并论。
奕王妃微微的皱了皱眉,道:“郡王府的六姑娘?”
沈映闻言回过了头,收回了目光,他还是方才那个样子,但细细看过去,却能发现他方才脸上的笑意已然消失的一干二净。
“哦?在下竟还和六姑娘有谣言?李兄不妨说说看。”
那青年是李家的次子,听闻此话微微愣了愣,道:“殿下竟不知道吗?前些日子安平侯府的庆宴,听说六姑娘不慎弄了一身水,是殿下亲自擦干净的,难道不是这样?”
这事其实有许多人都有所耳闻,但是没几个人在意,因为稍微有点身份的人都不觉得这是真的,沈映洁身自好惯了,怎么可能会和哪个姑娘有如此亲昵的动作呢?
可如今一看,是真是假还真的难以断言了。
寂静之中,沈映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容虞的手指缓缓的摩挲着衣角,目光变得沉暗。
沈映笑起来很好看,声音低却透着清越。
好听,容虞很喜欢。
容画却没心思欣赏,因为沈映接下来说的话是:“自然不是,李兄日后还是不要听信这些的好,谣言止于智者,又遑论是这种不切实际的。”
“那日在下只是碰巧路过,出于礼仪让侍从过去送了块帕子罢了,方才那些,属实是无稽之谈。”
谁都看的出来沈映态度的冷淡,这会说的话也没有苏致那会客气。
容画几乎无地自容。
沈映最终也没透露出来他到底对哪个姑娘有好感,话已至此,饶是奕王妃和皇后有意撮合他和苏致,也不好再开口了。
没过一会儿,便有一个小太监过来向谨欢通报了什么,谨欢低声在沈映旁边说了几句话,沈映便以公务为由,提前离开了宴会。
这场宴会盛大无比,大家从不会明着说什么,但都在暗中表现自己,除却沈映那个小插曲,其他倒也还算顺利。
沈映一走,容虞便顿觉无趣。
但她没有偷偷离开,而是一直待在容画身边一直待到了结束。
皇宫也叫皇城,它当真是一座城,巨大又奢靡,而容虞在里面,连只蝼蚁都算不上。
容画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迷,纵使沈映根本没说什么,但容画依旧觉得丢脸极了,她全程都冷着脸,想起那天的事便觉得羞耻至极,容虞什么都不做,她都觉得她在羞辱她。
容画率先上了马车,容虞默默的跟在容画的身后,低垂着眉眼,依旧是那木讷的神色,不知在想什么。
但容虞还未曾动作,就忽然若有所感的侧了一下头。
骤然便与一双漆黑又漠然的眸子对上。
那是一个男人,腰侧挂着绣春刀,身上穿着飞鱼服,看她的目光里带着探究。
容画不耐的催促:“愣着干什么!不上来你自己走回去!”
容虞面无表情的收回目光,嫣红的舌轻轻的舔了舔发干嘴唇,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
皇宫那么大,这里面随便哪个人想踩死容虞,都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
她从来不会期待或者渴望别的什么东西,她只要好好的待在郡王府就可以了。
偷偷的先把自己伪装成正常人,然后再偷偷的生存,偷偷的毁灭。
“大人,怎么了?”
顾岑按了下刀柄,沉声道:“没事。”
下属应了声,退到一旁不敢再多问。
顾岑的直觉一向很敏锐,方才在一众贵女中他一眼就看到方才那个女人,并非是因为她的容貌,而是那双阴沉又漆黑的眼睛。
那里面带着鲜血的气息,是一种特有的,只有他们这些常年收割人命的人才能嗅到的一种,无情又冷漠的,属于同类的气息。
根本不像一个高门小姐该有的眼神。
她总是低着头,神色木讷到近乎冷漠。
方才望向他时,他也没有从她的脸上捕捉到任何的慌乱,好奇,或者其他的正常的反应,她就只静静得与他对视,但仅仅是这样,就让人忍不住心生寒意。
真是令人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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