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穹峰,偏殿。
泠玉仙君与青龙主相对而坐,闲谈叙旧接近尾声,青龙主端起茶盏润了润唇,道:“尊兄在世时与我水火不容,不曾想为今我也只能请仙师为棠儿留一条出路。”
这话叫别的人听去指不定得被曲解成什么,十几年前,北方玄武殿结束一家独大局面后,前朱雀主英年早殇,南方朱雀殿随后败落,仅剩的青龙白虎两殿斗得不可开交,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泠玉仙君一母同胞的兄长,也就是上任白虎主战后庆功宴上暴毙。
此事最先被怀疑的对象当然是青龙主。尽管事情已经过去数年,尽管没有任何实际性证据能够证明前白虎主是为何家所害,青龙主却始终是被推上风口浪尖的人物,作为一个成功的阴谋家形象活跃在说书人的话本里,在南渊口耳相传。
泠玉仙君只是笼着广袖,清凌凌道:“兄长孽债太多,西方白虎一脉杀气太冲,他命中固有一劫。再则,顾何两族先辈间的过往,不必扰得小辈也不安宁。”
青龙主点头称是,“棠儿她这个性子,在四象殿和机枢会前,我怕保不住她。”
泠玉仙君道:“万般皆是她的因果,青龙主一昧躲避,于棠儿而言,未必是好事。”
青龙主眉宇稍凛,须臾一声长叹:“我只想她余生喜乐,而不是一辈子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泠玉仙君道:“她志不在平遥,且心性已定,我亦无能为力。”
青龙主只剩一声叹息,“棠儿的事,我再想想办法,盛京除祟之事,烦劳仙长。”
泠玉仙君颔首道:“不敢当。”
正在这时,一随从过来禀告:“主上,仙君,小姐到了。”
紧随其后的就是何青棠又轻又快,极其规律的脚步声。
“师尊,青龙主。”
青龙主立刻转过头来,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没来及褪干净的思索担忧之色同时浮现在脸上,杂糅成十分的别扭。
“青龙主,该说的话我在去年就已讲明,不知您意下如何?”何青棠一双杏核眼睛晦暗不明,声气儿却是十足,青龙主闭目叹息,文雅又俊美的脸上充斥着深深的无奈:“平遥山水文秀之地,到底有什么不好?”
何青棠幽幽地看着他:“青龙主知道我想说的并非这个。”
“你只管在仙君这处求仙问道就好……”
“一个女儿,不想她的母亲死得不明不白,请问何错之有?”何青棠冷不丁地打断他,音调冷了不止一个八度,眼底分明充盈着恨意,却仍然保持着话音平稳,吐字清晰:“何胤初你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娘,结果呢?你休妻续娶,害我娘死在那个女人手里,害我被人戳脊梁骨一戳十四年,到最后连个正经儿名分都不愿意给我和我娘,如果这就是你的喜欢,未免也太廉价了。”
青龙主张了张口,他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面色凝聚着浓重的悲伤。
“况且你真的认为我不回盛京就没法……”何青棠冷笑着继续说道。
“棠儿。”泠玉仙君出声打断她。
泠玉仙君始终默着,因为他说得很明白了,万般如何,都是何青棠自身要承受的因果,并不是青龙主想,就能改变的。
他一发声,何青棠果然闭嘴,同时,青龙主求助的目光投射过来,强烈的情绪汇集在他脸上能把人照穿出两个洞。
在这满怀期望的神情里,泠玉仙君徐徐开口:“清谈盛会结束后,你可同你师兄师弟一起出发至盛京,届时会在盛京停留几月,那之后你再做决定也不迟。”
何青棠自然十分痛快地点头称好,青龙主则颇有些犹豫,泠玉仙君想给他们父女一个缓和的时间,他也想不出别的理由非把何青棠困在平遥不可。
何青棠达到目的,走得想当潇洒,脚底生风一样,自然也没看见拐角处停留已久的顾临渊。
青龙主欲再开口,泠玉仙君劝告他道:“青龙主给棠儿些时间,也给自己些时间。”
青龙主只是叹气,不多时揖礼告退:“这些年棠儿给仙君添麻烦了。”
泠玉仙君同样回礼:“不敢当。”
青龙主离开不久,顾临渊紧随其后进入偏殿,眼睛雪亮,声音淡沉,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父亲蹊跷过世,白虎殿受制东方青龙多年,叔父在平遥求仙问道也就罢了,您凭何对何胤初说算了?”
泠玉仙君低头将盏中残茶饮净,并不意外他会偷听自己谈话:“青龙白虎相争多年,个中恩怨是非本就论不出谁错谁对。你父亲当年便是执念太过导致心魔横生,就算没有那杯来历不明的毒酒,他也活不久。而你的执念相较他更甚,白虎主,人生数十载光阴若尽数囹圄前事,未免可悲。”
顾临渊道:“就算如此,可是叔父凭何断定这其中定然没有何胤初手笔?就算要低头凭什么是叔父低头不是他何胤初低头?”
这回轮到泠玉仙君叹气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论起来,他白虎殿的这本经并不比青龙殿的好念多少。
泠玉仙君入平遥多年,尚尘缘未尽,好像也没有资格对顾临渊一个气血方刚的少年人进行指摘。
“顾某言尽于此,白虎主若没别的事,就请回吧。”
顾临渊眼睫垂了垂,朝泠玉仙君揖手一礼。
“叔父,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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