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枢殿坐落于南渊中央位置,完美为四象殿势力范围划归出了分水岭。
在南渊民众口中,机枢会总是与“公正”“平等”一类的字眼挂钩,四象殿处理不了的事,机枢会能;四象殿不能管的事,机枢会敢,无论多么嚣张跋扈的人到了机枢会前都要夹起尾巴做人。所以在普罗大众普遍的认知里,机枢卿主审事宜的殿堂一定是片无比光辉灿烂的殿宇,终年金光笼罩春风和煦,飞鸟流泉檀香袅袅,总之就是把一切美好的形容通通往机枢会上套。
但实际上……
就是一间巨大而空旷的大殿。
不比青龙殿奢华,也不比敛云峰清幽,而且殿内光线尤其昏暗,几乎没有灯光照明,只有一道凄凄惨惨的白光透过穹顶的琉璃洒落,随时可能消散。
被带到殿宇中心时,压抑感透心而来,白肆莫名有种要喘不过气的错觉。
悄然抬眼观察四周,几位机枢卿的座位在最上首依次排开,四周零星陆续地坐满了人。
最先到齐的是白虎殿顾家,顾家人身上的银甲在黑暗里折映出摄人的寒光,顾临渊静静坐在机枢会预留好的位置上,眼神不断在何青棠与白肆间移动。
玄武主的位置是空的,程家自前玄武主过世后就陷入内斗,嫡系一脉死了干净后几支庶系争个没完,到现在玄武主的位置也没个着落。
四象殿中最没存在感的朱雀主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他睡眼惺忪着,被半夜叫醒简直是折磨。
至于青龙殿,白肆怀疑机枢会根本没打算通知青龙主。
“深夜惊扰几位殿主,我等在此向诸位道一声抱歉。只是今日事实在耸人听闻,机枢会不得不请各位来做个旁听。”
殿内讨论的声音渐渐平息了,朱雀主问:“敢问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机枢卿道:“有人向机枢会递交状书,称天妖后裔藏在四象殿内,潜伏于平遥山中,意图颠覆南渊根基。”
在座众人闻言皆色变,最心不在焉的朱雀主眼神一瞬间变得清明。
天妖之所以得以与普通妖族区分开来,是因为天妖乃盘古开天辟地之处集天地灵秀生长而成的大妖,法力浩瀚,心性残忍,更与南渊有着一场血海深仇,人人得而诛之。
八年前,南疆大乱,天妖离杳潜入盛京刺杀青龙主未果,为天妖之力反噬,大肆屠戮青龙殿修士与百姓,酿成令人谈之色变的盛京惊变。
提及天妖,上到白发老者,下到垂髫小儿,就没有不上赶着踩一脚,啐一口的。
离杳身死后,四象殿皆以为天妖一脉就此灭绝,而现在,有人却说天妖仍然存活,而且就藏在四象殿内。
朱雀主白胖的脸浮起一层虚汗:“敢问殿主,这位天妖后裔到底是谁?”
回答他的是何青栀一声冷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这天妖后裔就是各位面前这位,何青棠何小姐。”
何青棠:???????
何青棠:………………
白肆愤愤不平:“你凭什么说我师姐是天妖?”
何青栀理了理衣服上并不存在的褶皱,对何青棠报以挑衅意味的冷笑:“何青棠,你娘是个什么东西你比谁都清楚,你现在认了至少还能选个体面些的死法。”
何青棠目光冷得摄人。
要不是面对着机枢会与四象殿,白肆简直想翻她个大大的白眼:“血口喷人,颠倒黑白,难道这就是栀小姐的家教?”
“机枢殿内不得喧哗。”眼看白肆把青龙主一并骂了进去,机枢卿赶紧制止,然而何青栀的集火点根本不在他们。
“你不想认没关系,我来说。”何青栀吃吃笑了起来,眼睛浮起激动的光芒:“这位棠小姐,她的母亲姓景,叫景墨,被我玄武程氏追捕时下落不明,不想却是改头换面,还生下了这个野种。”
满场哗然。
众人又惊又疑,一道声音响起:“你说什么?景墨?她不是在十五年前就陨落了吗?”
何青棠剪水双瞳凉飕飕地盯着何青栀,所有人怀疑与打量的目光汇集之下,她居然笑出了声:“好妹妹我们讲讲道理。就算你嫉恨我多得了些父亲的关护,也不该在机枢会与四象殿面前搬弄是非。你说我娘是天妖?可是在暗指父亲有意包庇我这个天妖后裔?”
何青棠一步步朝她靠近,裙摆如湛蓝色的水浪翻涌,目光深沉难辨其中情绪:“你嫉恨我也就罢了,我娘死了这么多年,你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
“你……”何青栀被她眼神中森冷的寒意刺得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被何青棠压低一头的感觉让何青栀恨得牙根发痒,她迟早要把何青棠踩进烂泥里不得超生!
有的人看着何青棠的目光已和刚才大不相同。
青龙主在乎何青棠,四殿皆有所耳闻。能上青龙殿何氏族谱的私生女,何青棠是独一份。如今何青栀再不愿意,也得捏着鼻子唤何青棠一声长姐。
何青栀甘心吗?怎么可能?光何青棠回青龙殿这件事她就一哭二闹三上吊了不知多少回,谁说得准她是不是气昏了头想给何青棠泼脏水。
顾临渊眸光明灭不定。
白肆上前,挡在何青棠身前,对何青栀怒目而视:“盛会时欺负敛云峰弟子,现在又欺负师姐,你真是太过分了!”
“你知道什么!?”何青栀不敢直视何青棠的眼睛,面对白肆时反倒起了火气:“你以为她是什么好东西吗?”
白肆怒道:“你凭什么说师姐是天妖?凭你这张嘴吗?”
何青栀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当然不,闲话不多说,我恳请机枢会宣证人入殿。”
高座上机枢卿点头,他们面容皆被一张铁面覆盖,没人能揣度面具下的表情。
被宣入殿的是位约莫二十出头的妙龄女郎,着桃红襦裙,头上压着几枚素银扁方,看见何青棠时赶紧低下了头:“盈盏见过各位大人。”
“何青棠你还记得她吗?”
瞥见盈盏悬在腰间的机枢印,何青棠衣袍下的双拳攥得死紧。
“真是难为你找得那么仔细。”何青棠道。
盈盏抬眼看了眼何青棠后立刻收回视线,眉眼低垂,机枢卿中看上去地位最高的那位在这时开口道:“我们只是问些问题,你照实回答便是,在机枢会面前,你无需顾忌。”
盈盏点头称是,何青栀道:“我只问你一句,八年前你跟在何青棠身边伺候,她可曾表露过什么异象?”
盈盏道:“异象?”
何青栀道:“你不是见过她施法时的样子吗?大人好好想想。”
盈盏顿了顿,道:“这……棠小姐进青龙殿后脾气孤僻得紧,不喜外人近身,便是在下也不能常伴在侧。恕我实在不能作答。”
“施法?师姐在敛云峰修行多年,她有没有异象我们难道不清楚?栀小姐请这么个与我师姐多年不见的婢女过来算怎么回事?”白肆冷声道,何青栀一而再再而三的找茬让他感觉不可理喻。
何青栀在气死人的方面可谓天赋异禀:“白仙师此言差矣,气息可以遮掩,真容可以藏匿,这对妖来说又不是什么难通天的事。白仙师如此着急,很难不让人怀疑你是否与天妖后裔同流合污啊。”
白肆好不容易压下的愤怒情绪喷涌而出,脸颊涨怒得发红,然而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什么有营养的词反击:“你!不可理喻,真是……真是不可理喻。”
何青棠就比他平静得多,抛出的问题也更犀利得多:“你在怀疑青龙殿与敛云峰的公允?”
何青栀通身一滞,不光是她,就连机枢会也要顾虑青龙主和泠玉仙君几分。这也是机枢卿同意私自带何青棠受审而不通知青龙殿的原因,反正何青栀所述属实自然是好,不属实就是何青栀一己私心作祟,左右怪不到机枢会。
何青棠冷笑了声,对何青栀道:“还有什么你尽管来,不要牵扯无辜的人。不过你要想好,过了这次,你就没法回头了。”
何青栀转而对盈盏道:“你倒是说啊!”
盈盏却道:“我那时也才十三岁,请栀小姐不要为难在下。”
何青栀简直气得浑身都在抖,何青棠柳叶眉微挑:“这便是你的人证?”
何青栀怔怔地看着盈盏,盈盏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何青棠。视线在何青棠与盈盏间扫了一圈后,她很快意识到盈盏很早就被何青棠收买了。
她一掀衣摆,直挺挺地跪在地上,对高座上的机枢卿叩首道:“青栀今日殿中所言句句属实,我请求机枢会调用天悬镜验明正身,如结果与我所言相悖,便教我母亲泉下不宁,玄武殿程氏全族不得善终。”
此言一出,玄武殿方向的座位有人几乎要拍案而起,几个机枢卿皆窃窃私语起来。
她这誓言发得太毒太不留余地,玄武殿的几个长老皆面露不虞之色,虽然何青栀与玄武殿关系密切,但今日的指控多半并非玄武殿的指使。
机枢卿们互相间不知道交谈了些什么,结果莫衷一是,他们到底顾虑着青龙主。
何青栀又是一记叩头,额头落在地砖上的声音盖过了所有人都交谈:“天妖后裔,宁可错杀,不能错放。”
机枢殿内安静一瞬后,其中一位机枢卿朝侧殿的方位点了点头。
所谓天悬镜,其实就是一面巨大的镜子,据说是采女娲补天遗留下的灵石炼化而成,任何非人之物都会在镜中现行。
白肆有些不满:“你说照就照?你说什么师姐都要听你的?你以为自己是谁?”
何青棠缓步走到他前面:“好了,机枢殿前不得无理。”
说完,回头看了眼白肆,似是有些忧虑,机枢卿道:“姑娘不必紧张,只是一个简单的过场罢了。”
“且慢,若我不是你们说的劳什子天妖又当如何?”何青棠神色淡然道。
机枢卿道:“有罪论罪,有罚论罚。”
正在这时,殿门外传来一声悠长而嘹亮的通报:“青龙主到——泠玉仙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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