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辰清做了场噩梦。
火,到处都是火。
男男女女的哭喊声,砰砰的拍门声,久久地回荡在辰清耳朵里。
时不时有人倒在地上,身体被火焰灼烧,滋滋冒出烟气,好像烤熟的煎饼。
血流如泉沸,处处冤声动地。
用力砸了一下门,然而没有任何用。
辰清看了看自己小了不止一圈的手,才后知后觉如今的自己才五岁大,根本推不动这扇要人命的门。
接二连三有人倒下,渐起的烈焰燎过额前的碎发,汗珠大颗大颗地从脸颊滑落。
入目所及,是亲人死不瞑目的尸体。
他无能为力。
绝境之中,不知谁的手从后面推了他一把。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用尽最后力气为辰清搏了一条生路。
“活下去,别回头!”
“轻尘,活下去!”
“跑啊!”
一声一声,穿透岁月,撕裂耳膜,在他耳边炸响。
与此同时,小屋里骤然迸出火光。霎时焰光冲天。
火舌沿门窗被封死的缝隙中跳跃,缭绕着黑浓的烟气。
残阳如血中,他最后回望了一眼断壁残垣,泪水沿着脸颊,融化了干涸的血。
从此,旧里难归,六亲无寻。
穿着轻甲的士兵过来了,他们翻开废墟,在其中仔细核对尸体的身份。
抹去满脸血泪,辰清跌跌撞撞跑出了很远。
那些声音不断在耳边回荡。
他们说活下去,他们要他活下去。
天高云淡,飞雁望断,他穿过茫茫草野,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他们说报仇,他要为他们报仇。
从黄昏日落到明月高悬,从风沙漫天到辽阔原野,他穿过一片又一片的青草地,不辨来路,不识归途。
他们说跑!
鞋早就没有了,胳膊和腿上满是灼伤,不断有血流下来,脚慢慢就疼得没了知觉。
一阵风吹来,呼啸掠过他耳畔,辰清当机立断滚进了旁边的麦田里。
一枚箭矢从天际射出,擦着辰清发梢落下,笔直地扎进了他身旁的土地里,尾羽犹自震颤不休。
顺着箭矢飞来的方向望去,一行黑影站在高高的山顶,犹如俯视猎物的苍鹰,辰清没能看清他们的脸和表情。
嗖!嗖!嗖!
箭矢如雨,密密麻麻落下。
辰清拔腿就跑,呛了一肚子冷风。
跑出一段路后,附近响起一声凄厉的惨叫。
辰清脚步一顿,思索片刻后,不知怎么想的,他沿声音方向找了过去。
拨开草丛,一只狐狸卧在那里,雪白的皮毛被血浸得鲜红,风一吹,小东西冷得浑身发抖。
想了想,他脱下已经破烂不堪的外衣,将受伤的狐狸包裹严实,抱在怀里。
小白狐狸警惕地朝他呲牙。
辰清揉了揉它的头顶,喘着粗气,用颤抖的声音安慰它:“别怕,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小狐狸两只眼睛一蓝一绿,蓝得那只纯粹,绿得那只清透,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可是,你自身尚且难保,又何谈保护我呢?”
辰清一愣,伴随一道风声,一支箭羽嗡啸着穿透了他的心脏。
冷风撞开客栈的窗户,惊得辰清差点摔下床。
是梦啊。
一滴热汗从额头滴落,辰清心有余悸地舒了口气。
这口气还没来得及呼出便重新提了起来。
“辰清……”
辰清身体一僵,脖子一寸寸地拧过来,白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床边,长发微乱,白衣轻薄。
辰清无比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脏“咚”了一声。
“你这是……?”
白肆坐在床边,绸缎般的长发垂落腰间,白衣紧贴肌肤,身体曲线暴露无遗。
“喝点粥。”
“我自己来就行。”辰清是风里来雨里去的人,与黑暗和孤独做伴,风餐露宿是常态,从未有过被人伺候的经历。白肆这般,他心里说不出的别扭。
“你身上有伤,我来。”白肆端起粥碗,眉眼含笑看他,眼尾挑起无边的媚色。
辰清脸颊不自觉浮起一层绯色,缓缓垂下眼眸,视线划过那只端粥的手。
修长,白皙,骨节分明。
等等,光滑,完好的左手!
一抹冷光从辰清眼底划过,转瞬而逝。
乓地一声响,热粥摔碎,满地狼藉。
辰清的刀刺透了他的胸口,一刀贯心。
白肆捂着心口,鲜血不断从指缝涌出,漂亮至极的狐狸眼瞪的溜圆,眼底涌起一片晶莹。
“你……为什么,这么对我。”白肆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凄凄戚戚,楚楚见怜。
辰清居高临下地盯着他,内心毫无波澜:“到了这个地步,就没必要顶着这张脸同我装模作样了吧。”
白肆左手有伤,而且长时间没有处理,已经有些感染,怎么可能一夜之间恢复如初。
“哈哈哈哈……”“白肆”微微歪头,过分雪白的面孔噙着一点笑意,再开口却是一道妖俏俏的女音:“小郎君好心性。”
“白肆”身影逐渐扭曲变换,重新组成了一个妩媚女子的人形。
正是昨晚接待他们的客栈老板娘。
辰清挥刀刺去。
女子毫发无伤。
他的胸口却一先一后出现两颗血洞,伤口萦绕着浓郁的妖气。
攻击全都返还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我的地盘,与其垂死挣扎,不如为我所用,哄得姐姐高兴了,留你一张人皮。”老板娘鬼魂一样飘了过来,媚眼闪过嘲讽。
辰清喉咙喷出一口血。
然后迅速回过神,反手横刀挥向她的脖颈。
老板娘闪得极快,在刀锋劈过来的前一瞬闪开。
“真是不识好歹。”
辰清冷冷斜了他一眼,一刀一刀,鲜血不断涌出身体,骨肉仿佛下一刻就要支离破碎。
刀光交织成缠绵的影,头顶横梁断成两截,客栈的小门窗摇摇晃晃。
血洞渐成泉涌之势,辰清扶着刀缓缓地蹲了下来。
“要我说你这是何苦呢?”老板娘鲜红的蔻丹勾在他下巴上,辰清鼻尖萦绕着一股浓郁的幽香。
稍微用力,辰清脸侧骤然刺痛,血珠迸溅而出。
“怎么都是死,何必做无谓挣扎呢。”老板娘餮足地舔舐着指尖的血气,吃吃笑着,声音又尖又细。
“是吗?”辰清偏头,一掌拍出,白光轰鸣,地动山摇,天地失色。
老板娘的笑容定格在脸上。
轰隆隆隆——
刀光织成连绵的影,骤然爆发出剧烈光芒,整间客栈在轰鸣声中化作尘埃。
包括他也不复存在。
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
——韦庄《秦妇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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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 9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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