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一眨眼,已是第二年春天。
言婉嫁入侯府已经一载有余,几乎与她同时出嫁的皇后已经分娩在即,而言婉的肚子却没有任何动静,这其中的缘由自是不便对人说,她只能独自个儿咽下这委屈。
关于皇后这一胎,京中传闻颇多,言婉亦是有所耳闻。传言,皇后才怀上孩子那阵儿,曾经梦龙入怀。有趋炎附势的人便说,皇后这一胎必定是个小皇子,将来是要继承大宝的。起初还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话,到后来竟越传越像那么回事,仿佛皇后肚子里的真是大胤未来的皇帝。至于这传言到底是从哪儿传出来的,到如今却又是不得而知了。
“夫人,侯爷都三日没有回府了,要不您去看看?”红玉一壁替言婉斟茶,一壁说。
言婉端起茶盏,饮了一小口,淡淡道:“黄河的桃花汛快到了,朝廷正忙着呢。我一个妇人家跑去添什么乱,这不平白让人笑话侯爷么。”
红玉故意眨巴着大眼睛,“夫人,什么是桃花汛了?”
言婉道:“叫你多读书,你还不乐意。这黄河每年有两次汛期。大汛是夏季,来水主要是上游的暴雨,从6月开始,汛期可能延续3-4个月。小汛是春季3-4月间,来水主要是上游冰雪融化,为期较短,因为每年都是在桃花开的时候,故又称桃花汛。”
红玉道:“红玉只是个奴婢,又不能同夫人相比。读这么多书有什么用?”
“你呀你!”言婉十分无奈地摇了摇头。
红玉嘟哝道:“夫人,桃花汛要来了,自有工部的官员去忙,为什么不让咱们侯爷回府呀?”
言婉不禁笑道:“治理黄河的确是工部的事情,可加固大堤也好,修筑梯田也罢,哪一样哪一桩事不需
要花银子呀。侯爷腰上可挂着咱大胤最大的钱袋子,你说,他能闲了去么?”
“那也不能不知会您一声啊。就叫晓童回来收拾了几件衣服,也没跟您捎句话儿。”红玉埋怨到。
言婉却道:“侯爷在这大司农的位置上虽然也有段时日了,但到底是一个他以前从未接触过的行当,凡事学起来自然会慢些,少不得要比旁人多花上许多力气和时间。都说娶妻娶贤,你家夫人我本来就算不上天姿国色,要是连贤惠这一点都做不到,侯爷当真是白娶了我。侯爷这会子正忙得不可开交,只怕连饭都顾不上吃呢。”
言婉对于萧白的心思,若说从前她拿不准,可这大半年的时间,红玉到底还是看懂了。正是因为懂得,所以才越发觉着心疼,红玉道:“夫人,您总是这样替侯爷说话。”
言婉笑道:“侯爷是我夫君,我不替侯爷说话,难不成要替那些不相关的外男说话?”
红玉叹息道:“夫人,您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言婉这回不再说话了,红玉的心思,她懂;她自己的心思,她也懂。只是,这一切却不知道萧白到底懂不懂。是真的不懂了,还是明明懂了却装作不懂。
就在主仆二人伤怀之际,桃花领着一个青衣小吏来了。
那青衣小吏年纪很轻,不过二十二三岁的样子,生得眉清目秀,一张典型的士子面孔。这小吏言婉见过一次,知道他在萧白手底下任一个九品小官儿。
青衣小吏说话就跟他这个人一样,温温和和的,向言婉作了一个揖,“下官见过夫人。”
言婉虚扶了一下,才道:“不知郎君所来为何?”
青衣小吏道:“侯爷近日忙于公务,已经三日未曾回府了。方才和下官办公的时候,偶然见到花圃里的千日红开了,同下官说起夫人最爱此花,还曾相约一起去南园赏花。所以,侯爷兴之所至,便遣了下官过府来邀夫人去南园赏花。”
言婉难以置信,“侯爷已经去了?”
青衣小吏摇头道:“还未。侯爷请夫人先去,待他一处理完手头上的事情,即刻就前往南园。下官出来有一会儿了,估摸着这会子侯爷应该快动身了。”
言婉道:“好。那就有劳郎君了。妾身这就动身,还请郎君在府中喝一杯茶再走。”
青衣小吏辞谢道:“多谢夫人美意。只是,府衙事忙,下官还要赶回去。”
言婉知道勉强不得,只能打发了桃花去送他。
待桃花和那青衣小吏走后,言婉面上带了三分得色,“方才你不是还碎嘴数落侯爷么,这会子怎么不说了?”
红玉乐呵呵地道:“是是是,都是红玉有眼无珠,没有识得侯爷的好。”
言婉这才莞尔一笑,通身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裙妆扮,又道:“我穿这身儿太素净了,赏花不合适,还是换身儿再去。”
言婉拎着一套水红色的衣裙在穿衣镜前比划了一下,喃喃自语道:“这套太艳了。”
红玉在一旁笑道:“再艳也艳不过您眼角眉梢的春色,好像桃花划过似的。”
言婉啐道:“你这丫头,皮痒了,是吧?”
言婉说着又叫红玉从箱笼里取出一身儿紫色的,似乎也不大满意,“这身儿倒是稳重端庄,可有些太老气了。”
红玉道:“夫人,我瞧着您身上这身儿就挺好的,还用银丝线绣着梨花儿,又漂亮又不俗气。”
言婉却蹙了一下眉,道:“就是太素净了些。”
红玉道:“夫人,您平时不就总爱穿这些素净的月白色衫子么?”
言婉道:“今儿不一样,今儿可是要同侯爷去南园赏花的,穿这身儿太寡淡素净了些,瞧着不喜庆。”
红玉在一旁咕哝道:“赏个花,还要喜庆?从前同陛下一块儿去南园赏了那么多回花,可没见着您讲究喜庆不喜庆的。”
言婉蹙了一下眉,红玉也自知失言,赶紧闭嘴不言。
言婉一壁试着一套水绿色的衣裳,一壁淡淡道:“待会儿到了侯爷跟前可别乱说话。”言婉话虽说得淡淡的,但那言语之中的厉色却是让红玉不觉浑身一颤。红玉打小跟着言婉,深知自己这位主子虽然平时看起来温温和和一派温慈,可一旦动怒那便是连国公府里的大爷也要怕的。
“成了,就是这套了。”言婉换上了一身儿水绿色的衫子。
红玉不禁夸赞道:“夫人穿这身儿可真好看,清爽喜人,又雅致又漂亮,一点儿不沾俗气,还还带几分少女的天真烂漫。”
言婉看了一眼满屋子的衣裳鞋袜,也忍不住笑道:“你这小妮子就是嘴甜,只怕这会儿心里直埋怨我呢。”
“红玉哪里敢啊,”红玉说,“红玉只是怕夫人再这么试下去,就赶不及去南园同侯爷赏花了。”
“哎呀!”言婉一声惊呼,“红玉,快!重新给我梳头,好配这身儿衣裳。”
红玉一边替言婉打散了头发,一边问:“夫人想梳什么发髻了?”
言婉略微思忖了一下,便拿定主意,道:“飞仙髻吧,清新雅致又不失浪漫天真。”
不一会儿言婉便梳洗打扮好了,带着红玉急匆匆地往萧府的偏门方向走。恰好同花匠商议事情的绿珠远远儿地瞧见了,绿珠在心里纳闷儿道:夫人和红玉这急匆匆地是往哪里去了?
一到南园,言婉主仆二人就愣住了。
这时节,原本该盛开在园中的千日红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竟是满园艳丽煊赫的桃花。
言婉虽然没有说话,两道远山眉却不自禁地微微蹙起。
红玉赶紧去打听。不打听不打紧,这一打听之下,红玉就沉不住气了。
见红玉满含怒容地回来了,言婉问道:“怎么了?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红玉道:“夫人,您知道为什么这园子里的千日红都没了,全换成了桃花么?”
言婉没有说话,等着红玉的下文。
“都是皇后的意思!这些桃树都是皇后从别处移植来的。”红玉忿忿不平说,“南园的千日红可是当今圣上还在做太子的时候,在小姐七岁生辰那日命人种下的,即便是皇后也不能这样做。”
言婉有片刻的恍然,的确南园的千日红是皇帝在她七岁生辰那日种下的,西南角上那一小片还是皇帝亲手所植。那时候,她不过七岁,还是一个奶声奶气的小女孩儿;而皇帝也才十二岁,虽然已经隐隐可见日后的帝王霸道,但到底未脱青涩稚气。
犹记得,少年郑重其事道:“小七,等你十五及笄的时候,我就娶你,好不好?”
小女孩儿声音娇嫩婉转如一只小黄莺,甜甜道:“好。”
其实,那时候她还太小,并不大明白嫁娶的意思,总觉着嫁给一个人就是一辈子同他生活在一起的意思。她想,镇恶哥对她很好,一辈子同镇恶哥生活在一起也很好,反正打从她记事起,就总是同镇恶哥在一起。
短暂的怔忡之后,阿婉声音平静道:“这南园本就是皇家的私家园林,虽然皇室一向宽厚待人,恩准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及家眷都可以入园游玩赏花,但毕竟这还是皇家的产业。我们只是臣子,哪有做臣子的和天子相争的道理?今后,不要再来南园了。”
话虽说得句句在理,也是一派云淡风轻的样子,但眼尖如红玉者还是瞥见了,言婉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淡淡忧伤。
望着这满园的灼灼桃花,眼前又出现了昔年盛开在这园中的千日红,两种花在眼前交织而过,言婉有一瞬的伤感。
毕竟那些花儿在这园子里种了十一年,一夕之间,竟然就被连根拔除,连一点儿痕迹也不曾留下。花可以被连根拔除,抹去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那么人呢?一个人的感情是不是也可以说抹掉就抹掉?她想,皇帝或许是可以的。那么她自己呢?
毕竟,从小一起长大,十几年青梅竹马。而且,她从小就被告知,自己将来是要嫁给那个人的。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的日子,他们的确曾有过。她想,这天下间,或许也只有自己曾见过皇帝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样子吧。
见阿婉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红玉不禁埋怨道:“侯爷这个人平时最重信,今儿怎么还不来?也不知道是不是那个小吏在胡说,还说什么侯爷那会子就该动身了。”
红玉那无意的一句抱怨,却让言婉似乎觉察到了什么。微愣片刻之后,言婉脸色一变,肃然道:“红玉,我们赶紧回府。”
红玉惊讶道:“夫人,咱们不等侯爷了?不赏花了?”
“咱们可能着了别人的道了。”言婉来不及解释什么,只说了这么一句话,拉着红玉的手便向外走。
主仆二人才不过走了十来步路,便迎头遇上一些宫人,为首的那名宫人,言婉亦认得,原是东宫旧人。
宫人也不拐弯抹角,直接禀明了来意,“夫人,皇后在凉亭里歇息,听说夫人也来了南园,特意请夫人入内一叙。”
红玉立即推说,“我家夫人突感身体不适,正要回府,无法入内参见了,还望斗雪姐姐回明皇后。”
那名叫斗雪的宫人却很为难,说:“皇后娘娘生产在即,现在就连大家都让她呢。”
红玉忿忿不平道:“那位也太欺负人了。凭什么她要生孩子了,我家夫人就要让着她?她看不惯这千日红,就让人把这满园的千日红都连根拔除了。她若是看不惯我家夫人,岂不是要让人把我家夫人打杀了?”
斗雪“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唤道:“表姑娘!”
那一声表姑娘倒是让言婉一愣。虽然一个是主,一个是仆,但他们俩也算是旧相识了。
斗雪见言婉有所触动的样子,赶紧道:“皇后娘娘此次出宫,中尉大人也护驾而来了。”
言婉看了一眼斗雪,不愧是东宫旧人。斗雪是打小伺候皇帝的,自然也知道他们七个人从小一起长大的旧事。韩琛同她的交情极深,说是情同手足也不为过。做哥哥的自然没有看着妹妹被欺负的道理。斗雪这是在告诉她,虽然皇后可能刁难她,但有韩中尉在,出不了大事,顶多受点委屈。
言婉忽然问道:“斗雪,这一年来,你受了不少委屈吧。”
斗雪显然没有想到言婉会这样说,愣了一下,才平静道:“当奴才的,哪儿有不受委屈的。”
言婉笑了一下,很好,不愧是皇帝宫里出来的人,即便受尽了委屈,也仍旧不说主子一句不好。
斗雪。千日红,又名斗雪红。就像萧白给身边的大丫环改名桃花、桃叶一样,斗雪的名字也是这样来的。皇后就连南园里这些不通人性的花花草草都不肯放过,会轻易绕过了一个整天在眼前晃的大活人?
只是,斗雪不肯多说,她也不便多问。这都是命,当奴才的有当奴才的委屈,当主子的也有当主子的艰难。
言婉叹了一口气,终是随斗雪去见皇后了。她想,自去年帝后大婚,她也将近一年未曾见过这位皇后娘娘了。
不忍心让机灵可爱的小红玉就这么没了,所以复活了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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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萧白邀约南园赏花,皇后传话凉亭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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