救了猎人的人正是跟他吵架的哥哥,猎人族未来的族长。
只可惜,天赋异禀的未来族长那时实在年幼,将自己弟弟救了,自己却永远沉睡在了那片湖泊里。
全世界都恨上了猎人。阳光是故意要刺他的眼睛的,他为什么自己死却搭上了哥哥的命,他活该眼睛被闪瞎掉;蛇是故意要爬到他面前的,他害死了自己的哥哥,活该被蛇吓死;风是故意要那么冷的,他就该被活活冻死去给他哥哥偿命。
猎人族都恨上了猎人。他再也吃不上一块好肉,再也感受不到温暖的巢穴,再也没人和他说话了。他变成了族群里最可有可无的角色,所有的事物都抛弃了他。
那场雨下得连绵不绝,猎人族好几天都没有猎到食物了。一行人饥肠辘辘地在巨大的树叶下走着,雨被隔挡着欺负不到人,所以越发暴戾。
父亲要猎人独自去打猎,如果猎物带不回来他也不用回来了。小猎人知道父亲是在主动驱逐自己,他眼睛红红的想要再最后看一眼别的家人,但他们全部移开了眼,好像面前站着的是什么发霉腐烂的、带着浓浓恶臭的烂水果。
猎人觉得自己就是一块发烂的水果。
他默默离开了族群,下落不明。
猎人给自己起名叫水果——他之前没有名字,族里的人也没想过喊他什么,一律用“哎,你过来”招呼他。水果跟女巫撒谎了,他是一个人离开的,妈妈没有跟着他,撒谎是想让女巫知道自己过得还算不错。
水果觉得,自己是为了哥哥而活着的,自己离开族群也不全是因为父亲的驱赶,他知道自己在这里是待不下去的,他如果想变强,一定是走到外面,用无数的实战来磨练自己。当他足够强大或是族群遭到侵略,就是他该回归的时候了。他哥哥生前最希望见到的局面就是猎人族变得越来越兴盛,让草原上的一切生物都闻之色变。
完成哥哥的遗愿,只是水果想要守护族群的原因之一;另一原因是,哥哥死了,他就是族群的未来族长,未来族长理应担起保护族内成员的责任,尽管没人愿意承认这点。
但是,不想保护种族的族长不是好族长。少年水果就是这样暗暗下定决心的。
多少年过去了,水果知道父亲去世了,后来生下的妹妹成为了族长,很多长辈都不满意这一结果,认为女人难当大任,一时间族内风起云涌,很多年轻的小辈都要和妹妹一较高下。
水果不知道自己的妹妹究竟实力如何,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只是凭借身份才成为族长。
于是他曾经乔装潜入族群,悄悄仔细观察。在一次大型捕猎,年轻的首领凌驾马上,不温柔的风吹起散乱的头发,她的皮肤发红,眼里带着对猎物势在必得的野心。首领从箭篓中抽出一支箭,蓄力拉弓,猛兽夺命狂奔,奔不过箭,那箭冲破风阻,以雷霆万钧之势射中狼的肚皮,鲜血洒满大地,成为她的无形冠冕。
水果趁深夜之时,用了些小手段让一众长辈不再敢说出置喙之词。
少年水果决心要做一个好的首领,青年水果决定要做族长最强大的手下。猎人族在年轻首领的带领下,曾风极一时,草原上的其他种族,一听猎人族前来,便风声鹤唳、逃之夭夭。
回归族群的主意就这么搁置下来了,水果知道猎人族一切都好,就也没有生出要尽快回去的心思。后来的后来,他就遇到了女巫、阿桃和阿苔。
现如今,狼人国凭借自身强大的力量要侵略别的种族,要下手的第一个目标就是猎人族。水果知道,自己一定要回去了。
女巫出意料地没有暴怒,并不是因为她能理解水果的心思,而是觉得他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道理,既然他决定去做了,那么她作为好朋友,接受并支持就好。就算他死了,自己也能救活他..
女巫点点头,伸了个懒腰:“行,知道他的去向就行,我去睡觉了,你也早点睡。”
阿桃见女巫一副平静的神情,心下了然。
日出鸡鸣,女巫走了。
阿桃知道朋友很有可能是去找水果去了,如果是以前的她,也许会跟着女巫一同前往——可现在的她,不知道明天和死神哪一天先来,她剩下能做的事情,好像只有去照顾女儿了。
她终究没改变孩子早逝的结局,而且,她可能都见不到孩子是怎么离开世界的了。她觉得,见证死亡对阿苔来说实在是一种残忍。
今天是个阳光很好的周六,醒来的阿苔问道:“为什么女巫阿姨也不见了?她不和我们一起住了吗?”
“没有人会一直陪着另外一个人的,你女巫阿姨要去做别的事所以走了。”
“是什么事情啊?”
“妈妈也不知道,妈妈永远爱你。”阿桃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扯到了爱不爱孩子的话题上,还是重复着,“妈妈爱你。”
阿苔有些疑惑,但还是回抱住妈妈:“妈妈我也爱你。”
母女二人过上了一段孤独的时光,她们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阿苔走到校门口的时候,老是觉得校门口会站着一抹高挑的身影,面容冷漠地给她递零食;或是应该有个哥哥在她回家的时候亲切地打声招呼;饭桌上,应该有四个人各坐一方聊聊故事。现在都没有了。
阿苔在恢复记忆、心智变得成熟的同时,也学会了悲伤和思念。
她很多次询问妈妈,问离开的两个人什么时候回来。阿桃很害怕孩子问这样的问题,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要说他们可能永远回不来吗?还是继续撒谎欺骗。妈妈选择了后者:“他们会回来的,只是归期未定。”
“那妈妈你有一天会离开吗?”
“妈妈也会离开的,但是妈妈也会永远陪着你。”
阿苔不理解妈妈说的这句话,既然离开又怎么会一直陪伴她?那时她没有去细究话背后的含义,她紧紧地抱住妈妈,好像妈妈很快就要消散了。
年幼的孩子在晚上做了很多梦,在前往森林的小路上,妈妈、女巫阿姨和猎人哥哥坐在面包车里。阿苔想要上车,但是她们责怪她,把她一次又一次扔下车,阿苔哭喊着想要上车,但是面包车已经疾驰而去;她又梦到自己在沙滩上,那三人一步一步迈进海里,连眼神都没有分给过她,阿苔不知道为什么阻拦不了,只能看着他们沉入海中。
梦中夹杂一个梦,梦与梦反复交织,一切都是她杜撰出来的,从来都没有人陪着她,她从来都是孤身一人。最爱的那三个人就像是蒲公英上的小伞,风一吹就什么都没有了。阿苔被吓醒了,睫毛上的泪珠让她有点反感,可是她没有揉掉,紧闭着眼良久才从梦里逃脱,知道她周围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梦里才是假的。
阿苔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阿桃,但是梦中的情景总会在脑海里闪来闪去,就像是不断提醒她,身边的人总有一天会远离她,会将她抛弃在森林里和沙滩上。
阿桃最近发现,她的阿苔好像有点抵触上学,她不再像往常那样背着书包精神百倍地要赶紧去上学,而是一脸烦躁地穿上衣服,慢吞吞慢吞吞地喝粥,一碗粥要吃上半个小时。就是阿桃催促也没用,阿苔还是动作慢。
“你不是最喜欢上学了吗?怎么现在这个样子?”阿桃有些不高兴地问道。
阿苔没理,筷子夹了一根榨菜送到嘴里。
“是不是学校里有人欺负你?”阿桃问。
女儿摇摇头,还是不说话。
“那到底是怎么了?装什么哑巴?告诉妈妈。”阿桃见女儿这个样子,心里难免担心,语气里也带着焦急。
阿苔道:“没什么。”语气很是平静,显得阿桃好像关心过度。
阿桃心里突然生起几分怒意,“那你这个样子干什么?没什么你摆出这副表情?”
“我没什么表情呀,我就是有点困。”阿苔不高兴的原因并不是困,但她找了困来作理由。
没有比阿桃更了解阿苔的人了,她知道女儿心里有事可就是不愿意说出来。她压下不满的情绪,柔声道:“如果困就再去休息一会好吗?妈妈去跟老师说,你就在家里乖乖的。”
这句话说到了阿苔的心上,她眼神亮了亮但没有立马答应,还要矫揉造作一下:“啊?不好吧,今天有两节数学课呢,我不去会不会落下课程啊?”
阿桃道:“没事你吃好饭就去床上睡觉吧,妈妈等会就去镇上和老师说你请假的事情。”
于是阿苔睡了一上午,临近中午才将将睡醒,她揉揉眼睛,见妈妈已经把饭菜端上桌,于是翻身下床准备吃饭。
饭后阿苔没有像往常一样出去玩,而是把女巫的躺椅搬到了院子里,躺在上面舒舒服服地晒太阳。没过多久,阿桃也搬着凳子过来,一边做织补一边找孩子聊天。
“阿苔,最近在学校里过得怎样啊?跟妈妈说说。”
“过得挺好的,上次妈妈让我带到学校里的饼,我分给了丫丫和二狗,他们说妈妈的手艺很好,下次还想吃。”
“好,妈妈还做,还有别的事吗?”
阿苔想了想,摇摇头,又生出几分困意:“没有了。”
“那今天是真的因为困所以不想上学的吗?”
女孩有点愣住,知道妈妈对自己的心思了如指掌,于是坦白道:“不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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