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先帝

谈嫣然的眼睛忽的睁大了,同缓缓转过头的谈寻逐四目相对。

“你……什么意思?”

“我是不是还没和你说过你的父亲?”谈寻逐还是那副笑,谈嫣然却越看越觉得毛骨悚然。

她吞了口口水,一字一句的问:“我父亲…到底是谁?”

“已逝三年的先帝,邬盛。”

那一刻,谈嫣然的呼吸仿佛都停止了,她猛的站起来,一步步后退。

“怎么可能?!”

她觉得谈寻逐简直是疯了,不然怎么能说吃这么荒谬的言语。

她又不是没见过先帝邬盛,幼时同着苏靖川和苏望州也曾进过一京城。那时的邬盛虽已年老,京城里却仍流传着他与先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佳话,甚至只有邬览一子。

先帝性情友好和蔼,先皇后温柔沉稳有耐心……

幼时的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先帝的面容也逐渐清晰,他问过她的课业,说过她聪明漂亮,他抱起过她,拉过她幼时的手……

金灿灿的冕冠十二旒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动,垂落的珠玉晃得人眼晕,他一张一合的嘴明明就在眼前,谈嫣然却抓不住半句完整的话——那些记忆太碎了,拼不出任何有用的东西。

谈寻逐像是早就猜到了谈嫣然的反应,他一脸平静的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别那么惊讶,坐下听我慢慢给你讲。”

谈嫣然还没缓过劲,站在原地没有动,谈寻逐便没在说什么,自顾自的讲起来。

“你应该是见过先帝的吧,我记得七年前先帝四十五的万寿节大办,邀了各地的大小官员,京里连摆了三日宴。当时苏家鼎盛,又刚打了一场大胜仗,圣眷正浓,自然也是去了的吧。那你肯定也听说过,先帝同先皇后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佳话吧。”

“听说当时的京城里外都再传,先帝重情义,与幼时便在一起的先皇后恩爱有佳,为她封后宫一生只娶她一人。两人只有一独子,从出生起就被封为太子,从小宠爱长大,如今谦逊有礼,敬父尊母,旁人称赞羡慕。”谈寻逐说着,发出一声嗤笑,尾音拉的长长的,揶揄着。“当真、是一段美好的佳话啊。”

“但你可知内情?”他话锋忽的一边,眼神犀利,浓浓的压在眼底,像散不去的乌云。“先帝假慈爱,自从邬览的出生后再没踏进过先皇后的宫里半步,先皇后整日垂首啜泣,以泪洗面,在外还要装出一副同被先帝宠爱的样子。邬览自小不得父爱,母亲也因悲痛欲绝对他不管不顾,什么谦逊有礼,敬父尊母,他最擅长装了,这一点或许你比要我知道。”

“哼,而先帝邬盛,夜里房中貌美女子不断,背信弃义,伤人无数,在外却还拥有着好名声,青史留名,百姓口中的好皇帝,女眷眼里的好男人,万万人赞叹不已。”

“阿然。”谈寻逐露出一抹不可思议的笑容,眼里是悔恨、无助、恨意翻涌如惊涛骇浪,混杂纠缠一处。“多讽刺啊,知人知面,却不知心。”

谈嫣然从未见过这样的他,谈寻逐似乎从来都是把自己包裹住的,让人看不出半分内里情绪 。但这一次,他不加掩饰的露出的憎恨和讥讽让谈嫣然矛盾的觉得陌生又不陌生。

陌生的是,这样情绪外露不遮不掩的谈寻逐她第一次见,而不陌生的却是,她仿佛心底里觉得谈寻逐就该是这样。

像是覆雪的松枝,外层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冷硬的包裹住自己,像刻意竖起的疏离屏障,藏住枝桠本身的柔韧,风过时雪粒簌簌落,才隐约露一点内里的温软的,迟来的少年气。

谈嫣然呼出一口气,闭了闭眼,片刻后坐了回去。“那我……”

她话问到一边便顿住了,后面的话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她没办法去问,她不敢,她害怕得到的答案和自己心底预测一样。

可,谈寻逐明白,所以他说:“阿然,任何事情都不会是你的错,你也是受害者,别把不属于你的压力揽到自己的身上,不值得。”

他撇撇嘴,眼里竟透着水光,一滴晶莹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掉在衣袍上晕出一点深色。

“那是我的错,是我蠢,是我对不起姐姐,对不起谈家。”

他嗓音沙哑的别过脸,用衣袖去抹脸上失态留下的痕迹。

“你……”谈嫣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他,不知所措的看着那个脆弱的不堪一击的谈寻逐。

谈寻逐肩膀抖了抖,在回过头时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只剩眼尾还留有一片红晕。

“那是我最蠢的一次。”他看着谈嫣然的眼睛,透过眼睛仿佛看见了曾经的姐姐。

谈嫣然和她母亲长的很像,谈寻逐总是这么想,无数个模糊而辗转反侧的夜里,他总是分不清这个人到底是谈嫣然还是曾经的姐姐。

但谈嫣然也和她母亲不像,那张精致柔美的脸上,也带着她父亲的特征。那张他无数次憎恨的脸与他最想保护的人的脸重合在一起——变成了谈嫣然。

太矛盾了,他想。但又忍不住去看,因为,这是他唯一的怀念姐姐的方式了。谈家没了,姐姐也没给他留下什么,就谈嫣然一个,他没办法。

“阿然,你想听吗?”他问。

“想。”谈嫣然毫不犹豫,她不想被瞒在鼓里,有关母亲的,她想知道一切。

“但我怕你恨我。”

“不会。”坚定的,即使未知全貌她仍然这么回答,不是安慰,而是不会。

“舅舅,是你救了我,把我送到了苏家我才能活下来,你…也是我唯一的血脉亲人了。”所以我永远不会恨你。

谈寻逐少有的愣了下,这是她第二次叫自己舅舅,与第一次的陌生防备不同,这一次却带着许多无法言说的情绪。

他沙哑的笑了下,有些干涩得嘴唇开合,身音再次发出时,仿佛穿过了岁月的变迁,抵达遥远的他不敢去回想的当年。

——

那件事的开端发生在十六年前的某天午时,安澜县谈家府邸。

谈家家主谈宏彦当时三十有八,在衙门当差近二十年,勤勤恳恳至如今终于得蒙提拔,成了一县之主的县令大人。府中上下无不高兴,大办宴席后今日才堪堪结束,热闹劲头还没过去,府里正忙得不可开交地收拾着。

午时,刚吃完饭,日头当空的晴天不知怎么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

谈寻雁正想趁着日头好晒一晒自己的书,原是在廊下支了竹制晒书架,刚把书一本本摊开在架上,就被当空而来的大颗雨水砸了头。

“呀,怎的还下起了雨!沫沫!快叫人来帮忙,把书都收进去!”

沫沫闻声而来,带着好几个小丫头一起来帮忙。

“小姐,入秋了天凉,您进屋披件衣裳吧,别着凉了,书我们来弄就行!”

雨势愈来愈大,正午时还毒辣的日头渐渐隐于云层。

谈寻雁平常素爱读书,收藏了许多冷门词人的手钞词集和记载奇闻的孤本杂记,宝贝得紧。今日趁天气好晒书去霉,谁知天意不如愿。她顾不上接沫沫递来的衣裳,伸手就去扶被风吹得歪斜的书册,指尖蹭到书页边角时,还下意识捻了捻——怕雨水溅湿了墨迹,心头急得直跳。

也幸好沫沫和那几个小丫头都是手脚伶俐的,不一会就把书全都收进了屋,她这才松一口气,伸手抹了把额角的薄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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