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到,越朗这么大个人,居然对小吃摊和玩具铺子颇感兴趣,每每孟晏有所停留,他便如数家珍同她介绍,替店家省去不少口水。
孟晏一路走来听罢看罢,问他:“你怎么知道得这样细?”
“常来。”他眸子一闪,嘴角漾开抹笑,“小时候只看别人玩,长大了,自是要让自己也体验一番的。”
话落,从他们到时就目不转睛盯着玩具的孩子叹了口气,两只小手意犹未尽从布上撤开,被他压出的掌印经风吹拂,很快抚平,他一步三回头望着桌子,最终下定决心别着头跑开。
“喂,小子留步!”越朗扬声道,见那只瘦弱背影顿住脚步,他才转身看向摊位。
那小孩直到走前仍望着的,是只巴掌大的陶响球,外瓷内空,装有沙粒石碎,有些里面还会挂个铃铛,摇起来沙沙响,把玩久了确实无聊,但初见算得上新奇。
孩子乖乖走回越朗身边,低着头开始道歉:“对不起哥哥,影响您做生意了,我就只看了看,没动手碰它。”
越朗唰地蹲下,整张脸出现在他眼前,被他这么一吓,孩子哭都不敢哭出声,只好委屈吸着鼻子。
“哭什么啊,我又不会吃了你。”越朗拎起孩子的衣袖,在他脸上随便抹了抹,见没有泪花才撒开手。
瞥见孩子满袖泪痕的孟晏:“……”还挺爱干净的,当然是指越朗。
他搓着孩子的头发,起身同老板招招手:“老板,陶响球给我来一个。”
一手抓球一手抓娃,他扫了眼繁忙无空的手,微笑着转向孟晏:“晏晏,先垫个钱呗,待会儿还你!”
孟晏和老板算了账,回头就见越朗盯着孩子头上的鸡窝,茫然问着谁给搞的,她不忍拆穿,随手栽赃给了早已止息的寒风。
“喏,拿好了。”
越朗把陶球塞进孩子怀中,抱着他手摇了摇,听见里头沙沙作响,孩子愣了会儿,脸上开出朵花似的笑。
“行了,天寒地冻的,回家玩去吧。”越朗将他朝刚才离开的方向推了几步。
孩子这次学聪明了,自己拿袖子抹净泪,头也不回奔向远处,留下句拉长的“谢谢哥哥”。
“别只谢哥哥呀,姐姐替你付的钱呢!”越朗在他身后笑道。
“谢谢姐姐哥哥,永结同心百年好合!”
风恰如其分把话送回,越朗不笑了,抿着嘴唇偷瞄了眼孟晏,被对方抓个现行,无辜地眨着眼睛,道:“童言无忌嘛。”
孟晏也不过多追究,若无其事随他走着,没过几步,不知是转移话题还是当真有疑,挣开他手,好笑道:“你为什么要用孩子自己的衣袖擦眼泪?”
越朗牵回她的手,放到她面前晃晃:“这不还有正事要干呢,我若脏了手,你牵谁去?若是不牵,走丢了怎么办?”
几岁的人了,上哪丢去?孟晏挑眉,却没回他,自己有个代发言人随身跟着,也不算是坏事。
没逛多大会儿,孟晏就被越朗塞了满怀小零嘴,即便如此,他还在不断问着:“晏晏,你吃糖葫芦吗?酸甜口的,偶尔会咯牙。”
孟晏恨不得把怀里东西都砸他脸上,但念在自己着实没尝过,又极力忍住了,拖着胳膊将他从小吃街拽了出来。
虽然自己动作很快,没想到越朗更快,他拎着串红想再塞给自己,望见手上挂满的吃食,手臂当即绕了个圈,把糖葫芦横架在自己哀怨的眼前遮住目光,向下一挪,压在唇上。
送到嘴边的食物,哪有不吃的道理?
她不假思索咬了大口,吞进嘴中嚼时,才理解了越朗错愕的眼神。
是有酸,是有甜,但它的酸甜各作各的,一起在口中迸开,就不是寻常味道可以形容的了。
大概是面容相当之扭曲,越朗看了几眼,背过身子笑得弯了腰,随后为表同甘共苦,他眼睛一闭啃了大口,兀自蹲去墙边沉思半晌,归来后将顿悟的道分于孟晏听——“下次碰到这小贩,我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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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短,夜凉未到暮色,便迫不及待拥了上来。
孟晏感着温度骤降,包裹自己的手掌虽大,也免不了放进来几丝风,像冰碴寸寸割在肉上,说毫无知觉是假的。
“这就要回去啦?不再玩会儿?”
越朗看完她的意思,拇指在她手背蹭了蹭,像玩闹,又像挽留。
眸光微动,孟晏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狠心,就这么抛下人不管,未免太不仗义,索性陪他再走一条街,也给他充足的时间做好离别准备,下次再见,可就是明年了。
几间摊铺点了蜡烛,幽幽火光照在行人面上,暖意来不及感受,便被四周映出的雪色吞噬殆尽。
一位衣衫破烂的姑娘站在摊前踌躇着,约莫有十三四岁,烛光燃起她脸上的忧色,把一切衬得极为孤寂。
她正目光灼灼看着把拨浪鼓,寒风卷过,瘦小的身子瑟缩一下,捂紧破洞之中裸露的皮肤,却没有离去的打算。
老板恶狠狠瞪着她,声色俱厉吼她离开,她只是朝摊外移了几步,固执地望着小摊。
孟晏见状欲上前去,为她买下拨浪鼓,好让她赶在夜雪前尽快回家,不料反被越朗拦了一遭。
孟晏转头回望他,借着弱火比划道:“那你去买也行,钱算我的。”
“咱们谁都不用买。”越朗上前一步俯在她耳畔,热息扑上耳根,引得一片痒意。
撤起身,对上孟晏询问的眼睛,他扬着下巴暗示她多看几眼,然后换了两人位置,再次抵在她耳侧,轻声道:“你看那姑娘年方几何?”
“在你那般年纪时,也会想着摇根拨浪鼓玩吗?”
“而且是在大雪天,穿着一层破布,夜色将近,依旧不舍得离开?”
他的言语一句句诱着孟晏往下细想,似乎倒真是这回事,可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简单啊。”越朗看她一瞬间清醒又皱回眉头,笑着贴过她脸侧,“因为摊主同她是一家的,她当然不用急着赶路回家了,而他们之所以演这场戏,就是为了骗你这般心地善良的姑娘,此招无险,效果又极好,你且看着,庙会这段日子,他们天天都会来上几场,碰到好心人不就赚了?”
将事情剖开同孟晏讲了清楚,越朗却没有直接带她走远,反而趁她原地发呆的工夫,到摊位付钱买下拨浪鼓,转手送给了小姑娘。
他笑着走回孟晏身旁,不再压声:“我知你看不下去,巧了,我也是,既然如此,咱们谁被骗都一个样,还是让我这个‘冤大头’来吧!”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记性挺好的,孟晏想着,从囊里摸了银钱塞给他,被他依着预料躲开,几步闪过拉大了两人间的距离。
“时候不早了,回去吧晏晏!”
他挥着手,一步步向后退去,目光始终落在孟晏身上,任风雪迷眼,纹丝不动。
待孟晏彻底转身走出两步,他才在身后唤道:“晏晏!”
“岁岁晏晏,喜乐年年。”
孟晏回身看去,茫茫夜色中哪还见越朗的半分影子,只余天边新挂起的一轮圆月,耀着满地白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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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节在欢声笑语和爆竹喧天中踏歌而至,谷中处处张灯结彩,洋溢着新春的喜庆。
“歪了歪了,靠左一点,对,就这样!”
“比右边那联矮了个头,你比划下自己头多大,往上挪挪便是。”
“注意脚下啊师兄!挂灯笼动手就行了,你别乱动了求你!”
……
不只房门窗墙,路两旁的树也没被放过,身上被围卷着大红的废弃布条,乍一看红红火火,连着几排下来,多少有些一言难尽。
“谁出的主意?”孟晏收回目光,仿佛再多看一眼就会加入盲人乐团。
饶是楚茗这般见多识广的,支吾半天也夸不出一句来,无奈道:“还能有谁,谷里师兄呗!”
数日前,各组师兄聚在一起酌了小酒,说要庆祝今年的平安团圆,趁着酒兴,一大帮人浩浩荡荡跑来了楚茗所在的衣饰小院,大家见这么多人,以为出了什么要紧事,忙停下手中针线,到门口问个细致。
“师妹啊,你们院中可有多余不要的红布?裁废扔掉的也行,是红的就行。”
想也不想,大家把布拿给了他们,除去道谢,什么话也没说,这群人又轰轰烈烈拐弯走了。
再之后便是眼前这副“喜庆”样了。
“想得挺美的,就是只适合想想。”孟晏扯着楚茗逃离了这害眼之地。
两人沿路逛到山门口,歪七扭八的门柱也被染上了佳节彩色,看上去确有几分大道门派的故事感。
“晏师姐,楚师姐,有信来了!”
信?两人目光彼此问着,俱是一惊,“是给我们的吗?”
“好像整个谷都有!机关组的最多!”
大过年的,不会过不好年了吧?孟晏十万个不情愿,被楚茗一拖三拽拉了过去,闭眼候在她身侧,等待随时可能跃入耳中的噩耗。
“诶?今年还有这习俗了?”楚茗奇道,声音不急也不抖,听来至少算不得坏事。
一张纸戳上孟晏的手,伴着楚茗愉快的语调:“晏晏姐,你快来看!”
非看不可吗?孟晏由心哀求着,眼睛却溜开条缝,朝着手边的信纸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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