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天过去，周阳跟在太阳后面回家。

割猪草，煮猪饲料，煮饭，傍晚的时光也很快过去。

周阳累了一天躺在床上，眼睛骨碌碌地转着，睡不着。

“哥，你们学校学什么？”，他突然出声。

“没什么啊，就那些，识字，一二三四什么的。”

……

周阳躺在床上没作声，爹砍竹子的声音还在砰砰作响，咔嚓咔嚓的。

又过了很久，他突然说：“哥，那你知道‘人’是什么意思吗？”

“不知道，想知道自己来找书看。”，周武胡乱应了一句翻身睡过去。

寨子附近只有周武在的公立小学有课本，虽然破但也至少算有了。

周阳左想右想睡不着，光着脚摸黑到周武的床边，拿走课本跳下牛棚到出门到院子里。

农村的天空干净清澈，月光柔和地照亮了一片天地，周阳轻轻翻开了课本。

先是什么大小知多少的带拼音的识字课文 ，周阳的老师讲过了这些字，但他还是仔细抚摸着上面配的精致图画才翻过。

后面的有长长的课文，密密麻麻的字，他不认识，但看图画应该是什么故事。

周阳一张张翻过，虽然大部分字都不认识，故事也不知道讲什么，但看到那些刻印上的老鹰啊，小孩什么的，他忍不住被吸引。

翻到最后一页他静静站了会儿，低下头看自己脚趾布满的泥土，又看看书上干净的图画。

他翻到第一页，借着月光仔细看标注的拼音，一个字一个字的拼下去。

不知不觉远处的山峰顶由黑色变成了青色，边缘的白色又渐渐蔓延开来，周阳抬头，眨眨干涩的眼睛悄悄把书还回去，又快步跑下来。

他赤脚跑上了泥泞的小道，怀里抱着红薯，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两旁的水稻，白菜像照相机影片般被一帧帧飞快地甩在身后，只有一连串的残影。

金黄的稻穗连着干涸的土地到大山脚下，在剪影里连成了不断的天。

一个弯，又一个弯，周阳飞快地转过，不顾脚底磨出的伤口，双腿不知疲倦交替着。

少年干廋的脸冒出薄汗，追赶着耀眼的太阳，像是前方太阳的光是自己照耀的金黄。

绕过了一个弯又一个弯，终于，他站在老师面前。

周阳抬头，“老师，我知道‘人’是什么了，一撇，一捺，顶天立地，站着的，是人。”

杨林有些惊讶，“谁告诉你的？”

“我翻我哥书上写的。”

杨林没说话，摸摸周阳的头顶，片刻后说：“待会儿课间你过来一下吧。”

周阳回到座位上，努力挺直身子，听讲台上老师说话。

认真的时间似乎过得很快，课间很快到来，周阳趁四周东倒西歪地走到讲台上。

“你知道你爹娘为什么送你读书吗？”，杨林摸着周阳的头顶突然说道。

“不知道，国家要大家都去读书。”

“是这样，又不是，”杨林笑道，“他们也可以不送，大家都想要做人，可种地做不成人 ，大家都想要读书。”

“为什么，我们不都是人吗？”

“你瞧啊，这土地就这么多，”杨林踩踩地面，“可人却那么多，种地种不出黄金，可吃穿住行都需要黄金。”

“不读书不可以吗，我听说杨军家的叔叔前几年做去镇上做生意去镇上挣了大钱。”

“挣大钱要自己有钱，像你们，是没有的。”

“那书上说读书报效国家是什么意思？”

杨林愣了愣，站在那里想到小时候他也这样问过自己的老师，“报效国家啊，就是报效国家，那是一条更为艰难也更为勇敢伟大的路，世上走的人不多，没人能评判值不值得，”杨林回过神来，赶紧说，“要上下一节课了，赶紧赶紧，回到座位上。”

周阳转身回去，杨林站在讲台上看着周阳的背影出神，眼睛依稀透露着他也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黄褐色勾勒的皮肤掩盖不住他挺拔的身影。

那时他还小，问老师读书干什么，老师说读书报效国家。

于是他读书，上高中全寨子人把名额推给了他，老师什么都不教，没有科学，没有机器，没有知识，偶尔有什么革【】命之类的，大家也不知道上高中干嘛。青年在里面吃着供销的档次最低的饭菜，不知道未来如何，又享受着当下。

青年身形挺拔，外貌俊朗，挺拔的鼻梁，经常读书于是没被土地侵蚀太多的皮肤，让他在镇上的青年中脱颖而出，竟也赶时髦谈了个恋爱，荒废了三年高中。

后来改革，突然有了高考，高中三年像荒废了一样，他什么都没考上，恋爱也被现实冲散，回来了寨子里，来这以前先生的私塾当老师。

报效国家什么的，他曾经立志过，早忘了。

他叫住周阳：“你以后有不懂的字来问我。”

周阳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于是一天在教书、问问题中很快过去，周阳又赶着傍晚回了家。

周阳在搅着猪饲料，今天爹还没回来，周武煮着菜见没有事做就过来。

“给我给我，”，周武拿过周阳手里的铲子，“谁叫我是你哥呢，你看着火就行。”

周武也不过比周阳大两岁，周阳垫着脚尖才能搅动的棍子也长长高过了周武的肩。

重重的架着铁的棍子压着周武的肩膀，周武比周阳大三岁也更活泼些，肩膀的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弄破，棍子在搅拌途中摩擦着周武的肉。

周阳没有注意到，他蹲下来往灶眼里添着火，黑烟呛住他的鼻子，进了他的眼。

他挤出眼泪来，“哥，你说读书是为什么？”

周武没有回答他，一边拿了桶，往里铲着一勺又一勺的猪饲料，“不知道”。

“老师说为了吃穿住行，书上也有说为了报效国家。”

“应该是报效国家吧，你记得九月份和我一起摘柿子去镇上卖，要不然什么吃穿住行，报效国家的，都没有。”，周武舀完了最后一勺猪饲料拎着桶离开。

周阳拍拍手去炉子那。

又是一个傍晚过去，周阳躺在床上，想着白天的事很快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