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 12 章

中山王如同个戏台子上的丑角儿,粉墨登场,唱罢一出独角戏逗笑众人,便下去了。

舞乐重启,喧嚣更甚。

小厮早将倾洒的酒水收拾干净,至于那两颗血淋淋的牙,也不知就随便扔到哪里去了。

兴许真喂了猪狗呢?

管事的这时上来回话,道:“今儿郑姑娘有心,特别准备了一支舞,献给相爷赏玩。”

容音在旁听见,拧着眉心一动,想起这个郑,该就是康宁伯府的“郑”,多可笑,当日她打伤康宁伯,旁人看来,陆行渊就是为个女人,漏夜入狱,全没将康宁伯府放在眼里。

然而康宁伯头伤未愈,爬起来头件事,是给陆行渊送礼,连带送来朵解语花。

照旧一顶红顶小轿抬进的府里。

陆行渊懒倦地嗯了声。

随着管事的一拍手掌,众人便听见一阵环佩叮当的清脆响声,堂中的乐曲便停了。

换成了由远及近,蠢蠢欲动的鼓点。

郑姑娘就伴着那鼓点出场,轻纱覆面、赤足玉腰,她今晚跳胡旋舞,异域风情、大胆奔放,配合袅娜的身段,举手投足婀娜多姿、千娇百媚,堂中将领的眼睛都看定了。

容音不由侧目瞥向身侧——

他像是有点喝醉了,自中山王走后就默着,片晌没见动静儿了。

陆行渊此刻心思不知道落在哪里,慵懒搭在扶手上的左手,指尖倒消遣地随着鼓点在敲。

世上男人过不去的三道关,无非就是钱、权、美色。

指望他又例哪门子的外?

容音心下冷哼了声,没意思地打算走了,没动开身,却听身旁幽幽地落下吩咐:

“斟酒。”

他说完,原本侍奉斟酒的婢女,便眼力十足地将酒壶,塞到了容音怀里,容音不由分说已经捧上了酒壶,余光里便是他几根修长的手指,玉菩提伴着鼓点,轻轻地碰着。

有朝一日,他喝花酒,竟要她倒。

容音突然燥得很了。

酒壶沉地拿不动,她抬手将酒盏里原有的半杯酒,悉数朝他扫去。

一时连泼带洒,全浇在他身上。

酒器又掉在地上,骨碌碌滚出一长串,比不上中山王那么大的动静,也不能算无事发生,许多双眼睛,霎时不明就里地望上来,便正瞧着容音,踉跄跌进那道金丝团绣衣摆里。

当下心照不宣,照旧饮酒作乐。

容音回过神来时,已经仰面半躺在男人膝上,脊背硌着两道分外紧实的腿,像是个圈套。

他盘膝坐着,更像个圈套,擎等着她来,自投罗网呢!

陆行渊低低地笑了声,两条宽大衣袖里的手臂,铜墙铁壁似得圈住她。

他略俯下身凑近来,笑问她:“又在生哪门子的闲气?我只看旁人一眼都不行?”

“我才不管你看谁!”

容音的手屈就地支在他身前,抵着他,但也许怪天气回暖,衣裳轻薄,她掌心下轻易就摸到了他鼓动的胸膛,扑通、扑通,清晰有力得,简直像她的手钻进了他身体里。

她不禁就把手掌攥成了拳头,仍旧抵着,“你爱看谁就看谁,最好就别看我!”

女人嘴里说出的话,总是一会儿真、一会儿假,常常教人混淆分不清。

可陆行渊今夜喝醉了,奇异地竟分得狠清。

她就是不喜欢他的眼睛里,还存在除她之外的任何人。

半分影子都不成,她素来就是这样。

“你是怕他们看见?”

陆行渊身子更低了,笑道:“他们就是看见了,是敢多嘴一字半句,还是敢治我的罪?”

如今早没人能治他的罪了。

他如同掩耳盗铃似得,将手掌落在容音脸颊边,哄她,“好了,现在没人看得见你了。”

他就那么大张旗鼓地跟她讲悄悄话,微凉的鼻尖似是而非地碰着她的,鼻息里藏满了兴兴然的、飘浮在半空中的、酒酿的小人儿,个个都仿佛踩着鼓点,欢呼雀跃地在跳舞。

容音不禁得都要气笑了,使劲儿捶了他一把道:“你少跟我发酒疯!”

陆行渊只是沉闷闷地笑着,愈发松了身子低低地压下来,仿佛故意要累得她撑住他。

“你!”

容音的胳膊片刻就酸得卸了力,撑不住了,索性拧过脸去朝向他的胸口。

那点手臂累积下的酸,若有实质,顺着身体脉络,悄无声息地传遍了全身,就变了味道。

她一句也不言声儿了。

那模样就仿佛,她将自己在他怀里溺毙了,死了过去,什么都好不管了。

陆行渊却又不满意。

“才不是说,既要做我的人,还要做我的鬼,你这张嘴……”

她的嘴怎么呢?

他近近地瞧着她,鼻尖在她唇瓣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下,软的、温的、香的。

陆行渊极轻地笑了声,余光里,婢女正将重新斟满的酒盏奉上,他突然退开了身子,容音眼前短暂地映进光亮,没等看清,他去而复返,宽大的手掌握住她的脖颈。

温热的唇瓣,不由分说地欺压上来,舌尖过分地轻车熟路,撬开她的唇齿。

比起听她的嘴讲话,还是做事更可靠些。

“唔……”

他不喜欢她是个死的,便总得做些什么,再看她活得张牙舞爪。

容音果真立刻就活了。

嘴里顷刻间火辣辣的,充斥满烈酒和他的味道,她身子骨里蕴藏的精气神儿,瞬间就三魂集齐了七魄,浑身都来了劲儿,在他怀里挣着要造反,像条刚捕捞上岸的鱼。

陆行渊的唇愈发用力压下去。

拇指按在她细细地咽喉上,抚了一抚,掌心下按捺不住地滚动。

那道苦涩辛辣的酒液,像条浑身冒着火焰的蛇,一路顺着喉咙,滑进了容音的肺腑。

宛如一点星星之火,顷刻长成了燎原之势,她咬他不成,原本抵着他胸膛的双手,陡然间生出破釜沉舟的气魄,气势汹汹地挪到了他的腰上,发狠地去扯他的玉带。

陆行渊倒先败下阵来了,去抓她的手,皱着眉似笑非笑地道:

“做什么呢?”

容音心口起伏地恨声道:“你既乐得教人看,反正干脆做了禽兽,还要脸面做什么?”

话并没有等她说完——

陆行渊便沉沉地笑了声,仿佛终于逗弄够了,也像早就不想等了。

不按捺时,就将她囫囵个儿地抱了起来,毫不费力。

容音在他臂弯里掂了掂,仿佛是根轻飘飘没有重量的羽毛,一把被他搂紧了按在怀里。

还管厅中那么些大老粗做什么?

个个早都没了几分人样。

陆行渊转过身大步离席,胸膛间裹挟着,容音幽紫色的层叠裙摆。

她像是朵盛开在他怀里的,极尽艳丽的魏紫牡丹,在他臂弯里随晚风摇曳,穿过长廊上,一盏接一盏昏黄的八角风灯,开进间书香萦绕的藏书阁,开在他堆满文牍的书案上。

容音跌坐在自己的裙摆里。

墨玉笔架上成排悬挂的狼毫,都被撞得不由得轻微晃荡。

陆行渊欺身挡住去路,他抓她的手,重新放回到腰间玉带上,唇边勾着含糊的笑。

“解开。”

容音想说些什么的。

可他追着她的唇舌咬,“当着人的面那样凶,背着人了又怎么不动,难不成还要我教你?”

容音不由得成了骑虎难下,昏暗里的男人,像是只獠牙毕露的凶兽!

她乱中不记得自己动了手。

可他的腰带还是掉在了地上。

温润柔白的玉,磕在木质的地板上,沉闷又清脆地响了响,只是不起眼了,屋里许多的躁动都更清晰,一声叠一声地赶着响,混乱不清的,迫切急促的,粗沉迷乱的。

说不清究竟怎么回事,也许因为陆行渊满腔恶劣地,笑着问她:“还记得这间屋子吗?”

“记不记得你那时,怎么在这里,哭着求我要了你?”

男人沉厚粗粝的嗓音,蕴藏着玉石的质地,砸进容音的耳朵里,又像棱角分明的刀刃。

剐蹭地容音浑身生疼。

“你混蛋!”

她抬手发狠给他一耳光,陆行渊便绞了她行凶的那只手,她拿脚踢他,他便更狠地压她的膝,粗糙的手掌,沿着她脊背凸起的骨骼,一寸寸地捏下去,像在找她的七寸。

找着找着就找迷了路,不知道捏到哪里去了。

容音打他,也打着打着,不可开交。

两个人仿佛,教黏稠空气里无形地锁链纠缠绑住了,都脱不开身。

容音当然记得,曾经怎么来找过他,她那天才知道他自请远赴边关,是从老皇帝案头的奏折里,她还记得,当时是怎么恨极了他,恨不得想捅他一刀,让他哪里也去不成!

然而朱笔一批,此事再无转圜。

容音那一刻在心底决绝地发誓,这辈子,她都再也不要见他。

然而她的“这辈子”,当天晚上就结束了。

她像个戏台上要私奔的千金小姐,藏在漆黑的斗篷里,趁夜不管不顾地逃到了他面前。

他就在这间屋子,站在这张书桌后。

容音清楚地记得,她那时是怎么粗鲁而野蛮地,扑上去,亲他。

她从前很早就想亲他了,只是从没付诸行动过,头回野蛮又生疏,甚至磕破了他的唇。

宗云谏竟仿佛被她吓到了。

素来无惧无畏的宗云谏,头回面对她变了神色,他怔忡在原地刹那,强硬抬手制住了她。

“眉眉。”

他唤她,嗓音很沉很沉,沉得容音无法再随心所欲、为非作歹。

她就仰着脸定在那里哭了,那时候他抓着她的手,低哑的嗓音像化不开的叹息,跟她说:

“眉眉,听话。”

如今的陆行渊仍抓着她的手,灼热的唇却覆在容音耳边,欲壑难填地哄着她:

“乖,唤声四哥来听。”

容音忽然不禁笑了起来。

汗涔涔的额头抵在男人的颈窝里,那时候伏在他肩上,束手无策,她发狠地咬过他一口,可当时也许她根本舍不得他受痛,牙印儿到如今早寻不着了。

容音又忍不住怀疑,他也许根本就不是那个人,否则怎么会没有呢?

她硬骨头地不肯遂他的意,埋头愈加发狠地咬了上去。

这次她没有舍不得。

陆行渊吃痛地闷哼,却比她更硬骨头的笑了,总归他有的是手段,千倍百倍地还给她。

如今也没有人可留给他顾忌的了。

陆总理想中:从此断情弃爱,修无情道,女人只会影响我拔剑的速度!

陆总现实中:她不喜欢我看别人,她心里有我,她只打我不打别人,她心里更是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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