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霓裳羽衣
霓羽双手捧着琴退后几步,转过琴桌,端正坐下,将古琴稳稳安放在桌上,然后,双手轻轻按上琴弦。
她的手指纤细修长,指甲修得光洁精致,手腕上戴着一对浅浅的青色玉镯。
只要坐在琴的面前,她的眼中就只剩下了琴。即使面对着一群醉鬼,也丝毫没有影响她对琴的感情。她将心付诸琴弦,手指拂过琴弦犹如拂过流水。
玉清竹静静听着这犹如天籁的琴曲,心境恍若沉醉春风。
风轻云淡,乍暖还寒。解冻的湖水无比清冽。随着春风送暖,飞絮轻扬,湖边但见垂柳阑干,烟雨朦朦。
半晌,他才忽然想起,他现在正坐在归音坊,坐在岳州城一群恶霸和混混的旁边。
那起混混也在陶醉,只是使他们陶醉的不只是琴曲,更是人。
美人就在眼前,又如隔云端。琴曲如云水荡漾,即使没有酒,人也自然迷醉。
不过,姜禄祥这位大官人可不是一般人,再动听的琴曲,也难以打动他的心。他的眼里心里,根本没有琴曲,只有美人。
就这样,如此美妙的琴韵被“啪”的一声拍桌子声打断了。
琴音嘎然而止。那起手下猛地醒悟过来,慌忙摆好围绕主子的阵形,拉起气焰嚣张的架势。
玉清竹一怔,微微蹙起眉头。
霓羽手指按住琴弦,抬起眼睫。
姜禄祥嘴里嚼着什么东西,两只肥胖的手拍着巴掌。
“霓羽姑娘的琴技果然名不虚传啊!人更是名不虚传,比花还美呀。不过,这么好看的美人,只坐在那里弹琴有什么意思?这边有美酒,姜某不才,愿陪姑娘一醉。”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轻浮,一开始装出来的文雅荡然无存。
周围的手下马上反应,跟着欢呼邪笑起来。刚才还荡漾着流水般琴声的空间变得一片靡废。
霓羽静静坐在那里,脸上温润的表情丝毫未改。这样的表情显得很温柔,却也显出格外的漠不关心。
东方闻泉面沉如水,迈出两步挡在了霓羽前面。那管事的却早已慌了神,忙不迭跑到姜禄祥面前打躬作揖道:“大官人,大官人,霓羽姑娘是琴师,只能弹琴,她可不会饮酒啊。请大官人高抬贵手……”
话音未落,那姜禄祥对旁边的手下使了个眼色,那手下本来就关注着主子的一举一动,立时响应,从旁窜起来,一掌扇过去。管事猝不及防,全身横飞出去,撞得旁边桌翻椅倒,杯碎盘倾。
玉清竹放下茶盏,锁着眉摇头叹气。
东方闻泉刚要开口说话,一个清朗舒缓的声音已响起。
“如此美的琴曲,被打断真是太可惜了。”
在场的人同时惊觉。或许他们以为原来那些来听曲子的人早已全部离开了,没有人留意到那边还坐着一个人,而且还是这样特别的一个人。
霓羽和东方先生也同时看过来。
所有人眼里都在闪光。
在众人的目光中,玉清竹微微一笑,轻轻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
姜禄祥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渐渐目露凶光,狠狠道:“你是谁?”
玉清竹不动声色道:“一个喜欢听琴的人。”
姜禄祥道:“我看你是个多管闲事的人。”
玉清竹笑道:“很对,我既喜欢听琴,又多管闲事。”
姜禄祥冷笑,“你这样的人,今天在归音坊遇到我,是在找死。”
玉清竹摇头苦笑道:“其实,我经常做些找死的事。只是,每次都找不成,真是奇怪。”
姜禄祥一怔,“你这小子如此大胆?难不成,你不知道我是谁?”
玉清竹道:“你是不是也不知道我是谁?”
闻言,姜禄祥勃然大怒,猛拍桌子:“乳臭未干的小子!老子管你是谁!来人!”
一言出口,那些打手一个个狐假虎威起来,捞起丢在一旁的兵器,摆出凶神恶煞的架势。正要拽刀亮剑冲上去,后面有两个手下忽然慌张起来,手忙脚乱拦住他们,又跑过去趴在姜禄祥耳边悄悄嘀咕着什么。
玉清竹微笑看着他们。
猜想被证实了,当然开心。
姜禄祥听着手下嘀咕,脸色瞬息万变。最后,恶狠狠的视线凝在了玉清竹身上,缓缓站起身,再次认真上下打量他。
这一次的目光,份量截然不同。
“你是……玉家的人?”岳州城的姜大官人表情凝重,方才的醉意十分减了七分。
玉清竹瞥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些手下,淡然道:“看来,诸位并非第一次见我。”
方才在姜禄祥耳边嘀咕的几个人一怔,不由自主退后两步。
玉清竹长身站起,在众人的目光中迈着悠然的步子走过来。
行在酒气冲天的污浊之中,却如在清风白云之上。
他一直走到霓羽和东方闻泉面前,向他们点点头,又转身面对姜禄祥。
姜禄祥冷笑道:“我猜得没错。你果然是个多管闲事的人,还是个喜欢找死的人。我没去找你,你倒找上门来了。”
玉清竹笑道:“错。我今日的确是来听琴的。”
姜禄祥道:“你既然来到岳州,自然已经听说了我。我虽然不是什么能呼风唤雨的人物,不过,想要什么,也不用费什么力气。”
玉清竹道:“我不管你想要什么,我今日只想听琴。”
姜禄祥恶狠狠瞪眼,“你的意思是,你今日不想谈那把剑的事?”
玉清竹道:“不想。”
姜禄祥猛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气得呼呼直喘。
一个手下见主子气成这样,周围的同伙竟然毫无动作,不明就里,奇怪之余,忽然想起来这是个邀功领赏的好机会,忽然拔刀一声怒吼,纵身冲玉清竹扑上去。
周围的同伙阻拦不及,但见刀光一闪,接着就是一声惨叫。
众人惊讶的目光中,那冒失的打手方才直直劈刀的手臂不知被什么奇怪的外力反折回去,单刀脱手,诡异地落在了好似根本没有动作的玉清竹手里。
那只修长优雅的手只是两指轻轻夹着刀锋,好似充满嫌弃,手指看似毫无力度地轻轻一弹,那把杀气凛然的镔铁刀竟然应声而断,当啷啷两声脆响,落在地上。
就如同那夜山顶,一根树枝斩断了两把好剑。
那个打手痛得五官挪位,扶着自己已经脱臼的手臂。在方才的凶猛进攻中,他忽然觉得手肘部位被一股透骨的力度戳了一下。
玉清竹根本没有看他,轻轻抖了抖袍袖,双手反剪,低眉对着姜禄祥。
“我听琴兴致正浓,请不要打扰。你说的事情,改天吧。”
那打手被同伴扶着灰溜溜躲进了人群后面。姜禄祥气急败坏,本想发作,又狠狠压抑住了冲动。
他是一方霸主,虽然粗鲁,却不会不顾大局。他当然知道玉清竹是什么样的人,也正在想对策。可是现在,他还没有做好与这个少年成名的家伙正面对决的准备。
“你等着吧,改天我命人找你。”姜禄祥站起身,随手整理了一下精致刺绣的锦袍,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了一下守在身边的打手。
那手下领命,忙不迭地头前开路。姜禄祥垂眸扫了一下四周,迈开步子,扭转肥胖的腰肢,在众手下的簇拥下呼啦啦向门口走去。
转瞬间,一群人走了个干净,只留下杯盘狼藉的大厅。
玉清竹无奈摇头,叹了一口气。
那管事的满脸是血,狼狈不堪扶着桌子站起来,东方闻泉一面上前扶他,一面对着玉清竹连连点头。
“这位公子,多谢,多谢……”
霓羽自从露面之后便一直坐在古琴后面,无论面前浮浪不堪,或是刀光剑影,她都丝毫未改淡然与宁静。她是一个琴师,只醉心于琴,活在她的世界。至于尘世污浊,与她全无相关。
直到此时,她才抬起头,缓缓站起身,对着玉清竹,露出微微笑意。
犹如微风拂过冰泉,清冽的水波泛起粼粼波光。
“玉家的人?”她端庄地敛衽行礼,眉眼清雅高贵,“所以,就称呼你玉公子了?”
她方才听到姜禄祥提到“玉家的人”,便自然知道面前的人姓氏。可是,她看起来并不懂这个“玉家的人”究竟有什么含义。
玉清竹点头致意,“在下玉清竹,姑娘随意称呼就好。”
“玉清竹”三个字同样没有引起特殊反应。霓羽略一思忖,微微疑惑道:“不知是哪两个字?”
玉清竹笑道:“清水的清,翠竹的竹。”
霓羽恍然笑道:“果然人如其名。”她微笑着再次行礼,“今日归音坊有难,多亏公子援手相助。大恩不言谢,听闻公子喜欢听琴,霓羽不才,愿为公子抚琴一曲,望公子不吝赐教。”
东方闻泉听了,也拱手道:“老夫不才,愿和箫一曲。”
玉清竹点头道:“能听到东方先生和霓羽姑娘的琴箫合奏,玉清竹不虚此行。”
归音坊的琴艺名冠江南,曲子优雅流畅,意境悠远。再加上茶香渺渺的君山银针,让岁月染上了温柔灵动和淡淡忧伤。
一曲终了,指按七弦。玉清竹击掌赞叹,由衷道:“人生如顺水行舟,随波逐流。不遇知音者,似浮萍漂泊流落,令人感叹。”
霓羽与东方闻泉对视一笑,两人在玉清竹面前站定,郑重行礼道:“吾等之幸,得遇知音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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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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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霓裳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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