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真出了王车,也不知自己为何忽然说出那样话,只是心绪澎湃,久久不能平复。
不知是风迷了眼,还是忽然的酸涩。眼眶中也不知为何湿漉漉的。
赵真用指尖轻抚眼眶,一滴泪顺着指尖滑落而下,他怔怔的看着指尖的泪珠而不知所措。
“怎么了?”赵真心中自问。乘着起身间隙,他迅速收拢心神,不再任思绪随意飘荡。
大军浩浩荡荡,今日的行军速度也加快了很多。李垣林想要大军在日落时分走出绝望坡,根据天象,绝望坡晚点会有一场沙暴,如果不能走出,飞沙走石的对于大军来说也绝不是什么好情况。
一个身影忽然闪现到赵真的面前,赵真定睛一看,此人正是苏木。
“你是怎么出来的?”赵真问道。
“将军,我想问件事。”苏木岔开话题,姿态也比之前恭顺几许。
赵真自然知晓苏木的忽然的恭顺是所谓何事。
“我家主子可还好?”苏木问道。
“还好。”赵真回道。
“可有救治之法?”苏木追问道。
“什么救治之法,他不是还活着。”赵真道。
“我家主子的眼睛可还有救?”苏木追问道。
赵真不愿多说,他刚想上马,又被苏木扯住衣角,见苏木眼神恳切,只得松开缰绳。
“听闻传世神医十五先生就在这里……”苏木欲言又止道。
“你是想让十五先生救你家主子?”赵真问道。
“听闻十五先生有通天彻地的医术,经他手的病人,无一例外都能药到病除……”苏木道。
赵真没有正面回答,反而他问道:“我倒想问你一些事。战场上,曾一凡老将军到底是如何中毒的,而且还是银丝之刃粹过的毒。”
“……”苏木沉默着,显然他也知晓曾一凡中毒的事情。
“你不说,我就走了。”说罢,赵真就要作势离开。
“等等……”
赵真眼神如炬的看着苏木,待他沉默半晌后,苏木才慢慢道出:“我们同曾史朝厝的第一场仗刚打响,主子身先士卒,勇闯敌军,奋勇杀敌。但之后,他的眼睛忽然被不知何处来的暗器所伤。我们只得鸣金收兵,后来主子的眼睛每况越下……直至3日后,几乎看不见任何东西。”
“自曾一凡眼睛受伤,就是你们连番战败的主因吗?”赵真问道。
“主子眼睛受伤后,几乎不能视物。他的脾性忽然急躁了很多,匆忙部署也许是战事失力的主因。”苏木解释道。
“就这么简单?”赵真眼神锐利道。
“嗯。”苏木低声回道。
赵真叹口气,他想试试,便说道:“你家主子五感即将全失,不单是眼睛,后续连带的听觉、嗅觉、触觉……也许不久,他将成为一个彻头彻底的废人。”
苏木听闻,面露惊惧,而后是苦涩,最后是不解,赵真细致的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苏木不甘道:“神医十五先生就在这里,我不信我家主子彻底成为废人。”
赵真弹开苏木的手,面无表情道:“战败之人,能得陛下恩赐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怎么还敢奢望那么多。”
苏木见状,他猛然跪了下来,言辞恳切道:“赵将军,你是陛下身边的人。我自然知道陛下待你不薄,如果……如果你愿意好说几句,让陛下派十五先生去救治我家主子。”
想到十五先生之前说过的话,赵真冷声道:“不是我不愿,而是你家主子的毒,需得有人愿意做毒引子,不单要拿自身的五感去换,还要挖出眼球去换。试问,天下谁愿意主动去做五感全失的废人!”
苏木恍然,他顿时双膝无力,垂坐在地上,却又不甘心的抬起头道:“牢里那么多死囚,拉出一个去换,如何?”
赵真见他目露寒光,冷哼道:“要在清醒的状态下进行,且自愿作为毒引子,看自己被活活挖出器官,问这世间,又有谁在清醒中看着自己的器官被剥离!”
苏木:“自愿?不可强迫吗?”
赵真:“非自愿而不能。”
苏木:“为何?”
赵真:“我又不是神医,这其中因果我岂会知晓。”
苏木不甘心道:“那可否找一个死囚去试试?”
赵真嘴角冷笑,虽说死囚很多,但是像苏木将活人身上挖器官说得这般云淡风轻,也着实令他有些厌恶。
赵真冷声道:“机会就一次,没有死囚会心甘情愿的,若是中途失败了,曾一凡不要说无感尽失了,而是必定死路一条。”
他看了苏木一眼,戏谑道:“你既然如此忠心敬主,倒是自己可以去当药引子。只要你愿意,你主子便有可能恢复如初。”
苏木颓然,他自然知晓赵真这话是一种嘲讽,他确实没有勇气去这样做……
赵真见他沉默,又说道:“还有,若是曾一凡身上的毒素扩散到全身,即使是换了眼睛也是无用,时间很紧迫!”
苏木手指微颤,赵真冷笑一声,上马而去。
赵真渐行渐远,他回头看苏木依旧坐在那里,如同一尊石化的雕像。
赵真看到几千米外的地方早已是黑云翻墨般朝这边涌来,不用想便是沙暴。
能越早走出绝望坡对大军来说越安全。
想到之前从苏木口中得到的丁点线索,赵真驾马向十五先生的马车而去,车上还有已经清醒过来的曾一凡,他虽被十五先生施针处于麻痹状态,但手指还是灵活能动。
思及刚才苏木的话,赵真问道:“先生,救治曾一凡的人非得心甘情愿不可吗?”
十五先生转过身,眼神略冷道:“你是何意?莫不是想让我用死囚?”
赵真连忙摇摇头道:“不是,刚才路上遇到曾一凡的下属,他问了一些曾一凡的近况,这才引话题至此。”
十五先生收起冷眼,缓道个中缘由:“首先,我是医者,断不可能强迫旁人以命换命……自然也不会以强迫旁人以自己的五感去换,更何况换成废的人,也是生不如死。”
说罢,十五先生停顿片刻道:“其次,此毒霸道,非得**取眼和其他经络,并且全程不能使用麻沸散止疼。那么献出者必须在清醒状态下完成器官剥离,中途不得左右摇晃,以免影响经络完整。这意味着若是用被强迫的人,经络经过挣扎撕扯必不是完整的。”
十五先生看了眼平躺在旁的曾一凡,继续道:“即使是心甘情愿献出器官,也难保不应疼痛而破坏经络的完整性,从而救治失败。”
赵真听闻,心中不由一惊,感慨道:“好霸道的毒!好险恶的用心!”
这时,赵真也发现躺着的曾一凡,嘴唇微张,他手指食指微曲,似乎是拼尽全力想要摆脱桎梏。
豆大的汗珠从曾一凡憋红的脸颊流了下来,十五先生连忙用帛布擦拭,并说道:“曾一凡,曾老将军,你身上被施了金针,切勿发力,以免毒素扩散全身,得不偿失啊。”
虽说曾一凡是败军之将,但十五先生念其年事已高,还主动请缨远赴战场,言语中也不觉多了一分敬重。
曾一凡置若罔闻,他依旧不停的发力,妄图解开金针的束缚。只见他浑浊的双眼眼角渗出血水,咬紧的牙关也因过度用力,而引起面部抽搐。
“不好!”十五先生忽然大喝一声,取出下颚的金针,便用力去掰曾一凡紧闭的唇齿。
原是刚在赵真在同十五先生对话时,曾一凡意图咬舌自尽。虽有金针掣肘,但曾一凡还是凭着强大的意志力,让唇舌可动。
“赵真,快来帮忙!”十五先生终于掰开曾一凡的下颚,只见他口中血肉模糊,那血水渗入喉头,他因被呛到一口鲜血喷在了十五先生的脸上。
十五先生顾不得脸上的血水,只是极速将曾一凡扶起来,拔掉他身上的一部分金针,狠拍曾一凡的脊背,让他不至于被血水呛毙。
一个血肉模糊的肉疙瘩也顺势从曾一凡的口中吐出掉在地上,赵真一眼便认出那是人的半截舌头。
究竟是多么大的念力,让曾一凡用拼尽力气去求死。
赵真用一旁的帕子将地上的半截舌头捡起,放在一旁。十五先生只是看了一眼,便无奈的摇了摇头。显然,断舌是接不回去了。
金针虽撤,但曾一凡依旧无力,他浑浊的眼睛里流出血泪,任凭断舌之痛如何痛苦,也决计没有一声哀嚎。
“曾老将军,何必如此啊!”十五先生声音略带愠怒道,说着他将从颠川地区带来的止血秘药强行灌进曾一凡的口中。
赵真料定此事有一次便会有二三次,一个人若是抱了必死的念头,那么无论如何,他便会见缝插针的寻找自裁的时机。
这世间他还有牵绊的事是什么呢?
赵真思忖片刻,便想到当今陛下的宠妃不正是曾一凡老将军的独女。
赵真轻咳一声道:“曾老将军,你的女儿,你当真不管了吗?”
此话听着带着威胁与暗示,但眼下赵真别无他法,只能尝试将抱着必死决心的曾一凡拉回来。
果真,原本静默的曾一凡忽然呜呜哇哇的喊起来,一大片一大片的鲜血从口中喷薄而出。
他的四肢虽然瘫软,却还是发疯一样的抓向赵真。口中含糊不清的嘶吼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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