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江琳已经在月来客栈住了整整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他的“跑堂事业”愈发得心应手,江湖人士、来往客商、镇上的乡民都知道,月来客栈的新跑堂是个嘴皮子溜得很的小伙子,做账算得精,手脚麻利,唯一的缺点就是饭量惊人。
林巧娘对此早已习惯,懒得再跟他计较吃饭的事,反正江琳拿着工钱,寒姨也不嫌他费粮。
这一天,客栈刚忙完午饭时分,外头忽然传来了一阵骡马的嘶鸣声。
林巧娘刚从后厨端着一碗炖肉出来,就看到门口停了一辆骡车,广胡子披着厚重的皮裘站在车前,脸上带着笑,手里牵着缰绳。
——他回来了。
林巧娘一见是广胡子,立刻笑嘻嘻地放下碗,快步迎了上去:“师傅!”
广胡子听了这声“师傅”,本来还挺高兴,结果下一刻,林巧娘目光一扫,落在骡车旁站着的那个身材高大的妇人身上,眼睛一下子亮了。
她注意到——那妇人腰间别着一柄弯刀!
林巧娘眼珠子一转,立刻改口,甜甜地喊了一声:“师娘!”
然后直接蹭蹭蹭地跑到那妇人身边,笑眯眯地仰头看着她,眼里满是好奇。
广胡子见状,差点笑出了声,满脸无奈地摇头:“林丫头,你平时也不怎么喊我师傅,怎么一看到你师娘腰上别了把弯刀,就认得这么快?”
林巧娘一本正经地道:“那不是一样的吗?反正你们成家了,我认个师娘,没毛病!”
她说得理直气壮,广胡子哭笑不得,只能摆摆手,算是默认了。
那妇人倒是随和,闻言轻轻一笑,伸手拍了拍林巧娘的肩膀,道:“叫师娘?那倒是个好丫头。”
她声音透着爽朗,带着一股北地女子的豪气,身材比寻常妇人高壮许多,甚至比一般的男人还要高一点,和广胡子站在一起,倒是十分般配。
“我叫李寒梅,你既然是他徒弟,那便也算我半个徒弟。”她笑道。
林巧娘眼睛一亮,赶紧道:“师娘,你这弯刀……能不能教我两招?”
李寒梅闻言,微微一挑眉,忽然笑了一声,把骡缰递给林巧娘,道:“行啊,你先牵着马,我和你说说。”
林巧娘一手牵着骡马,跟在李寒梅身旁,脚步轻快,忍不住追问:“师娘,你这弯刀是波斯人的刀法吗?”
李寒梅瞥了她一眼,嘴角带着笑意,淡淡道:“不是波斯人的。”
林巧娘一愣:“那是什么?”
李寒梅抬手拍了拍腰间的刀柄,目光悠远:“唐朝边军的改版。”
林巧娘微微睁大眼睛。
她原以为这套刀法,和她母亲的那本波斯弯刀术是同宗,毕竟母亲林燕姬留下的那本刀法,也是以弯刀为主。
可现在李寒梅竟然说,这不是波斯人的,而是唐军边军的改版?
“你手上的那本刀法,其实也是从唐军的刀法里简化来的。”李寒梅淡淡道,“只剩下三招——格、劈、扫。”
林巧娘皱了皱眉:“这么简单?”
李寒梅轻笑:“简单的,未必无用。”
她抬头看向远方,语气淡然:“真正上过战场的兵,不讲究什么花哨的刀法,只讲‘挡得住、砍得死’。”
“格刀,挡住敌人的第一击,不让自己死。
劈刀,一刀下去,敌人头颅落地。
扫刀,横劈扫荡,群战克敌。”
她伸手在空气里随意一划,刀未出鞘,光是动作,便带着一股隐隐的杀意。
“这三招,简单,可战场上管用。”李寒梅缓缓道。
林巧娘捏紧手里的缰绳,心里震动。
她以前总以为,刀法讲究花俏变化,可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在真正的战场上,生死只在一瞬间,最简单的招式,反而是最有效的杀招。
李寒梅看着她,微微一笑,道:“等我歇两天,你便过来学吧。”
林巧娘连连点头,眼里满是兴奋:“好!”
这一刻,她忽然意识到——
自己已经在这个小小的镇子里,慢慢地,走出了属于自己的武路。
她有寒姨的照拂,有江琳这个不靠谱的表弟,有红拂这个小尾巴,有广胡子这个奸商师傅,如今,又多了个豪爽大气的师娘。
她握紧了拳头,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期待。
——这一次,她一定要学会弯刀术。
李寒梅,比广胡子要严厉得多。
林巧娘才跟着她学了两天刀法,就深刻地体会到了这一点。
——广胡子教她的时候,总是嬉皮笑脸,讲究灵活应变,遇上她学不会的地方,还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自己摸索。
——可李寒梅不一样。
李寒梅练武,带着一股肃杀的气息,就像是一头真正的猛兽。
林巧娘一开始还有点不服气,想着不过是三招刀法,能难到哪里去?可练了两天,她就被劈得两条胳膊都在发抖,脚底板磨出了血泡,满手都是被刀柄震出来的红痕。
最可怕的是——李寒梅几乎不说废话。
“动作错了,重来。”
“出刀太慢,没力气。”
“你的脚在晃,站不稳。”
她的眼神冷静得可怕,透着一种林巧娘从未见过的真正杀伐之气。
林巧娘练得气喘吁吁,趁着休息的间隙,偷偷看了李寒梅一眼,心里不禁想——
这师娘,怕不是杀过人的吧?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林巧娘忽然想到了郭威。
——郭威的眼神,和李寒梅很像。
那种见过生死,经历过真正战场的人的目光,带着不属于普通江湖人的冷厉。
她心里一紧,越发确定了一件事——李寒梅,绝对不是普通的武人。
练了一天弯刀,林巧娘累得肩膀发麻,拖着酸痛的身体回到月来客栈时,就看到广胡子坐在大堂里,笑眯眯地喝着茶。
她刚想喊一声“师傅”,结果看到广胡子身边放着一个长长的布包裹,顿时眼睛一亮,快步走过去:“师傅,你给我带什么了?”
广胡子瞥了她一眼,笑道:“你这丫头,倒是机灵得很。”
说着,他抬手把布包推了过来:“给你的新兵器。”
林巧娘心头微微一跳,小心翼翼地拆开布包,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一根崭新的连枷。
可这连枷,和她以前用的完全不同。
——短棍不再是普通的木头,而是铁制,外面包了一层铜,沉甸甸的,泛着暗金色的光泽。
——长杆还是木制的,但上了大漆,表面光滑坚固,木头两端包了一层铁片,显然是特意加固过的。
她轻轻抬手握住长杆,手指微微一颤,感受到了一种真正兵器的重量。
林巧娘低头看着它,心里忽然有点复杂。
她以前一直觉得,连枷是个奇怪的兵器,甚至有些丑陋,不像弯刀、长剑那样潇洒俊美。
可这一刻,她握着这根沉稳厚重的连枷,忽然有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
——她手里,握着的不再是一个简陋的木棍,而是一件真正的兵器。
“师傅。”林巧娘抬头,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这东西……是你特意给我打造的?”
广胡子哈哈一笑,摸着胡子道:“怎么,你喜欢?”
林巧娘轻轻地抚摸着连枷的长杆,低声道:“……喜欢。”
这一次,她不是敷衍,而是真的喜欢。
广胡子眯起眼,语气随意地道:“这可是我托匠人特意打造的,连枷这种东西,普通的用着还行,可要真上阵杀敌,还是得硬一些。”
林巧娘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她再一次感受到,自己已经渐渐地,从一个只会舞弄弯刀的丫头,变成了一个真正握着兵器的人。
她抬起头,看向窗外,忽然觉得前路渐渐明朗起来。无论外面世界如何,功夫总是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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