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开运年

天光渐亮,晨雾散去,小镇渐渐恢复了生气。

林巧娘已经洗漱完毕,站在窗边,望着院子里的乌骓出神,脑海中仍旧残留着昨夜的梦境,像是未曾燃尽的余烬,在心头时不时地翻腾一下。

这时,房门被推开,寒姨端着一盏热茶走了进来,目光扫过她还没来得及收拾整齐的床铺,挑眉道:“哟,今儿是什么日子?我家小祖宗竟然起得这么早?”

林巧娘僵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后颈,不自然地笑了笑:“……练武人,当然要早起。”

寒姨瞥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地问:“练武人?那你之前怎么睡得跟个死猪似的,连翻身都不翻?”

林巧娘不自在地挪了挪脚,她自然不会告诉寒姨,自己其实是被一个噩梦惊得差点爬起来逃命的。她干脆不接话,低头去取靠在墙角的连枷,顺势把它抡了一圈。

“练功去了。”她丢下一句话,转身往院子里走,避开寒姨的视线。

寒姨轻轻哼笑了一声,没有再追问,端着茶坐到窗边,悠闲地望着外头刚刚开始热闹的小镇。

——一切都太平。

中午,太阳渐渐升高,镇上的人开始忙碌起来,街头的炊烟腾起,饭香四溢。

林巧娘刚练完一套连枷,身上微微发热,正准备去厨房找点水喝,忽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锣鼓声,震得地面都似乎微微一颤。

她抬头一看,只见街角走来了一队人。

为首的是个老衙役,年纪看着五六十岁,腰板挺得笔直,头上戴着顶旧得泛白的官帽,手里拿着一卷黄绢,后头跟着两个衙门的帮役,一人提着浆糊桶,一人扛着大刷子。

他们走到镇子中央的告示墙前,老衙役清了清嗓子,把手里的黄绢展开,递给帮役,接着抬手一挥:“都让让!衙门有旨!”

围观的人立刻纷纷围上去,议论纷纷。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贴告示了?”

“不会是要征税吧?”

“哎呀,不会是要抓壮丁吧?”

林巧娘眨了眨眼,也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望向那边。

老衙役等帮役把黄绢小心翼翼地贴在墙上,才拱了拱手,清了清嗓子,缓缓念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即位以来,深思先皇遗德,敬念万民疾苦,今岁大赦天下,凡重罪减半,轻罪释免,年号改为——开运!”

林巧娘站在人群的外围,听得一愣。

“开运?”

她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人当面宣读圣旨。

虽然这不过是一张告示,而不是给某个人特意颁发的旨意,可镇上的百姓仍然觉得新奇又紧张,纷纷议论起来。

“换年号了?”

“哎呀,那不是前些日子说的皇帝登基的事吗?”

“是啊,原来年号改成了‘开运’?”

“听着倒是挺吉利的,就是不知道以后日子怎么样……”

“说是大赦天下,有啥区别?这几年杀人放火的多了去了……”

林巧娘皱了皱眉,心里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她对朝廷的更迭没什么概念,神仙不渡这个小镇太偏僻,换皇帝和换年号这样的事情,并不会直接影响到这里的百姓。可她心里却隐隐地觉得不安。

她的噩梦,那个可怕的梦境……她心里仍旧隐隐觉得,这一切似乎并非完全无关。

“散了散了!都散了!”老衙役拍了拍手,“该干活的干活去,该做生意的做生意去!”

人群渐渐散去,有些人还在议论,有些人则是看了一眼告示就转身走了,日子还是要过的,天变了又如何?

寒姨站在客栈门口,目光落在那张黄绢上,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才转身回了客栈。

林巧娘跟着走进去,好奇地问道:“寒姨,没什么大事吧?”

寒姨摇摇头,语气平淡:“没什么,不过是改个年号。”

“那大赦天下呢?”林巧娘追问。

寒姨抬眸看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丝冷淡的弧度:“真有本事的,早就自己跑了,还用等赦?”

林巧娘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无言。

是啊,大赦天下听着好听,可真正该死的,哪里会因为一张圣旨就逃过一劫?能逃出来的,早就逃出来了,逃不出来的,也不指望皇帝会施恩。

寒姨回到柜台后,随手拿起账本翻了翻,随口道:“巧娘,中午吃饭了吗?”

林巧娘回神,揉了揉鼻子:“……还没。”

寒姨看了她一眼,挑眉道:“去厨房盛饭去,别练得晕过去。”

林巧娘撇撇嘴,乖乖地往厨房走去,取了饭碗,舀了一碗高粱饭拿了咸鱼,边吃边往外走。

她站在客栈门口,远远地望了一眼那张圣旨。

开运……

这个名字听着倒是吉利,可她心里却没什么真正的安稳感。

她低头,咬了一口饭团,心里想着,不管皇帝换成谁,这乱世终究还是乱世。

年号换了又如何?

大赦天下又如何?

改年号了,大赦天下了,可这世道就能太平了吗?

——她不信。

寒姨也不信。

她坐在柜台后头,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漫不经心地翻着账本,等到林巧娘吃完饭,她才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语气淡淡道:

“改了年号,离征兵就不远了。”

林巧娘闻言,心头微微一震。

她抬头看着寒姨,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你怎么知道?”

寒姨笑了笑,眼底却没有半点笑意,语气带着一丝冷淡的讽意:“朝廷哪次换皇帝,不要操练新军?哪次换年号,不是为了稳住人心?等着吧,过不了多久,这些‘天恩浩荡’的话还没说完,征兵的告示就要贴上来了。”

林巧娘微微皱眉:“可不是说……契丹人和咱们好了?”

寒姨冷笑了一声:“那是割地换的好。用两河换来几年太平,等到契丹人胃口更大了,你猜,朝廷还能用什么换?”

她说得风轻云淡,像是随口一说,可林巧娘却听得心里泛起凉意。

契丹人真会满足吗?朝廷真能撑住吗?

她想起了郭威。

他昏迷时嘴里喊的那些话,他清醒时提起的太岳剑派,他满身伤痕从血泊里爬出来,半夜潜进她房间,把那本《易水歌》塞给她时,那双带着沉重过往的眼睛……

——两河割出去的时候,究竟死了多少人?

林巧娘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曾以为的神仙不渡的安稳,不过是朝廷还未将目光投向这里,是战火还没有烧到这里,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还没把这片土地放入棋局。

但这一切,能持续多久?

院子里的乌骓甩了甩尾巴,打了个响鼻,江琳正在给它梳理鬃毛,嘴里还哼着不知道从哪听来的小调。

林巧娘靠在门边,看着他忙活的模样,心里莫名生出一股异样的情绪。

江琳一心想着去扬州,他以为江湖足够远,南方足够安稳,可如果这世道真的变了,连扬州也不再是乐土呢?

到底哪里才是真正的避世之地?

她忽然想起了西域。

想起了母亲瓦实提,想起了自己那些并不熟悉的血脉。

她低头踢了踢门槛,若无其事地道:“寒姨,你说……西域会不会比这里安稳?”

寒姨正在整理柜台上的账册,闻言,手指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挑眉看她:“怎么,忽然想去西域了?”

林巧娘挠了挠耳朵,语气含糊道:“我就是随口一问。”

寒姨盯着她,眼神审视了片刻,才缓缓道:“西域啊……”

她放下账册,语气带着一丝若有所思:“也不一定有多安稳。”

“西域比中原更乱。部族厮杀,商队被劫,大小国交战不断,朝廷的势力在那里薄得像张纸,就算灭门只怕连讨公道的地方都找不到。”

林巧娘怔了怔。

她原以为,西域或许能是一个远离纷争的地方,毕竟比起中原那层层叠叠的权力争斗,西域似乎更自由,也更辽阔。

可是听寒姨这么一说,她才意识到——乱世里,哪里都一样,唯一的不同只是杀你的刀是中原的,还是西域的。

她有些茫然:“……那你觉得,哪里才最安全?”

寒姨嗤笑了一声:“活着的人里,最安全的只有当皇帝的那一个。”

林巧娘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那可够难的。”

寒姨耸耸肩,语气懒散地道:“是啊,所以我们这些活不成皇帝的人,就只能靠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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