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如月点银两的手微微一顿,眼底划过一丝不自然,又觉得自己只是多想。
换做是谁,见了她刚刚的样子,都会忍不住想要帮上一把的吧。
邵家姐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一定为她鸣不平,只是不便于抛头露面。而阿叶确实方便站出来的,纯属看不下去,情急之中,拿能有别的意思。
申如月笑道:“倒也不赖。这地方你也就和我呆的久点,咱还担了个夫妻的虚名,倒也不惹人怀疑了。”
“嗯。”
表面功夫。共同债务。
饶烨应了一声,抿上唇。
她的话点醒了他,钱才是他留在这里的主要原因。
也是她还能一直留住他的理由。
他们之间的虚名和关系,本就是依着利益才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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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演出异常成功,申如月赛飞阁的名声亦因此闯了出去。
如今全成县乃至锦州都无人不知,新兽场女掌柜驯兽技术高深过人。
也似乎是因为那晚上过于精彩绝伦,申如月的驯兽术也传的有些走样了。
且不说外头茶话馆已经迅速地跟上了热点,与时俱进地更新了话本子。她的形象描述也和画着花脸的异域女子差不多了。
都说她大冬天的还赤着脚不穿鞋,衣服只穿黑色,喜欢披长袍带斗篷遮住脸,项链手串能从身上摘下十多个,面具更是多得不重样。
一般人可不能和她对视,一旦招惹了她让她觉得不顺眼,往后的日子就倒霉啰!
“……他们当真都是这么说的?”
申如月将切肉的玄铁刀往案板上一搁,连带着一旁的柴垛都晃了晃。
阿鹏往阿翼的身后缩了缩,心里有些没底,“确、确实听到的就是这样。”
阿翼虽然站在前面,但现在心里也有些胆颤,分不清掌柜的有没有动怒,掌柜夫现在又不在厨房,都没人罩,只能硬着头皮解释:“我们今日去送货的时候刚巧听了一嘴,但听得并不真切,所以也不知道那时候到底在唱的哪出。”
阿鹏:“没错!我们进去了都不到一刻钟的时间,所以根本没听清,只是觉得新鲜才在那儿听了一会儿。”
阿翼:“肯定唱的东西和我们这儿没有关系。想来就算借他们熊心豹子胆,也不敢来造我们的谣。”
申如月却突然笑了起来,将刚刚切好的卤肉摆盘,脸上全然没有半点怒意。
“随他们怎么说呗,又不能真堵住他们的嘴,既然我的形象都能被他们话本子参考了,也说明我这名声已经完全闯了出去。且他们这形象确实和我本人不沾边,若追究起来他们也有一百种辩解方式。”
“可是……”阿翼总觉得那些人不怀好意。
申如月却很看得开:“正好,这不还能蹭到他们茶话馆的生意么?”
“为何?”阿鹏想不明白,两边的宾客都不是一路人。
“那些人多少能听出点和我这兽场的关系,人又总是好奇心重的,若是知道我长得这样奇怪,不得想着来看一眼,到底是不是真像话本子那样骇人?”
申如月端着肉,又示意他俩跟在自己身后开始端茶倒水,“到时候那些客人来了,这么远的地方,旁边又没有别的能招待的,你们可得趁着机会将他们伺候好了,多多介绍我们这儿的特色,将他们的胃留在这儿。”
“原来如此!”阿翼笑道,“还是掌柜的想的周全。”
阿鹏:“我们一定尽心办事。”
申如月:“你俩做工我当然放心。至于我本人这点不值钱的名声,若是真能因此吸引到客人,何妨倒不牺牲这一丁点?莫须有的外貌谣传,我又不会真长成那样去。”
她端上菜笑着走出厨房,无论是油光发亮的糖醋红烧肉,还是一旁的小碟青菜,看起来都色香味俱全,勾得人胃口全开。
她的厨艺是有两把刷子的,这点毋庸置疑。
不说这些寻常百姓一般只吃些家常菜,就算是家里头有几个钱请了专门厨师的,也未必有申如月的厨艺好。
阿鹏和阿翼每天干劲十足,其实也少不了下工后的这顿饱饭的激励。两个少年都还在长身体,以前又没怎么吃过好菜好饭。
但自从跟了申如月,掌柜的吃什么他们也同样吃什么。有申如月一口肉吃,就有他们一碗汤喝。无论猎兽还是家养,现在都有吃不完的肉。
而至于贵人的胃口么……
这点倒可以参考饶烨的评价。
毕竟到过申如月这斗兽场的,也没有比他更“贵”的人了。
而饶烨自然有品位,每天吃她做的饭都很尽兴。有时候也去厨房打打下手,分神偷师,为的就是以后不再给阿月烤出上次那样失败的肉。
起初申如月以为他只是捧场给面子,所以每顿饭无论她做什么,他都照单全收,不剩分毫。
后来想通了。大概是因为饶烨之前身体没恢复好,一天天药吃得比饭还多,自然没胃口。现在的消耗大了些,即便有意控制饮食,但在美食美味的勾引下,也很难控制自己。
他以前什么好酒好肉没有吃过,山珍海味,四面八方进宫的奇异珍馐,都吃得寻常。唯有这儿的烟火气,只消得独一份,还带了人情味儿。
若说客官以前只奔着兽场的招牌来,不知这里的酒菜也十分可口。但只要吃过,便都是回头客。
“这酒菜!老板娘好手艺!”今日下了小雨,外头的赛马便没有排场子,但里头依然暖烘烘的很热闹,吃酒菜的人多了,收到的好评自然也就更多了。
“客官若是好这一口,以后可要多光顾小女的生意!”申如月笑着上了酒菜收了银。
“只可惜天公不作美啊,若是还能再外头跑马观赛,那才真担得上一句完美了!”
“客官也不妨瞧瞧咱阁内的活动,也丰富着呢!”她笑着推销,一边后退着绕回前台总账。
蟋蟀与斗鸡那些场内阁内,多半只需要提供场地和酒肉,观兽园也不是每天对外开放的,即便现在已经修整得差不多了,但为了保持驯兽的最佳效果,开放次数也必须限制。
若非出了什么难以判断的局,一般都无需掌柜的亲自出面,她这几日便亲自在厨房忙活,收了账再交到饶烨这个账房先生这儿。
申如月将银子搁到柜台上,销了已经完成买卖的单,看着账本笑道:“阿叶伙计,小店今日进账如何?”
饶烨假装翻了账簿才回她,“回掌柜的话,不多不多,唯白银两锭。”
申如月两眼放光:“当真?”
她能感觉到今日的生意比以往更火爆,或许是种种宣传叠加的效果,但是也不敢肖想,一上午就能进账两锭银子。
饶烨顿首,放下朱赤笔,指尖点了账簿上的几处:“兽皮一身,兽帽两顶,狼毫笔一套,外加桌台餐饮费一千二百文。”
“销量不错!”申如月很满意。
是了,他们兽场相比其他兽场还有些其他之处,便在于对外兜售兽皮和制成的防风服衣帽等。
原本申如月就擅长做这些,只是最近时间不够。本来打算就此放弃这部分的生意,但邵家姐妹又说反正在家也是闲着,每日只是采药也花不了多长时间,索性拜她为了学了这门手艺,家里之前还留着的兽皮也正好全用上加工了,又给兽场拓展了业务。
这兽场已经不是街坊印象中的那腌臜之地了,倒是什么好东西都有,已经成了个淘宝寻乐的好地方,以后只要是和“兽”相关的,都能想到她这儿。
赛飞阁,真是什么都有。
“是掌柜的打理有方。”
申如月也毫不谦虚:“那是自然。”
饶烨清算着账本,“若是按照这样的进账速度,前期我们的投入已经快要填平,欠着邵氏姐妹的钱马上能还清了,官府那边的地租亦不是问题。若顺利无虞,欠债也不在话下。”
“妙哉!”申如月激动地在空中一挥拳,叹道,“若是没有阿叶君相助,我阿月也不会有今天。”
“叶某不敢居功。”
申如月是打心底地感谢他:“算术这些我本就不擅长,幸好有你在身边,一般人我可放不下心。”
“一般人?”饶烨笑了笑,“阿月就不担心我也会偷偷做假账了,毕竟也没查过我。”
“呵!”她跳过他的揶揄,“阿鹏和阿翼都叫你一声‘掌柜夫’了,你自然不是一般人,现在全锦州谁还不知道,我们是出了名的恩爱夫妻?”
饶烨本觉得这样的说法对申如月总是很不利,毕竟他们现在只是随口编造的关系,总有一天还是要分离,以后各奔东西。
三人成虎,谎话说多了,以后就变成真的了。
别说旁人听着已经默认,就连他自己都时常忘了反驳。
“何来恩爱?”
“几经生死又背了债务,但现在依然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他垂眸,似乎真有思考过这四个字的可能性,但又在心底轻轻地抹去了。
一旦他处理好了这边的事情,向申如月报恩过后,总会离开,不可能就在锦州过一辈子。即便他不愿再背上安远侯世代沉重的使命,但只要还有一口气,也决不能让奸臣胡乱编纂。
申如月却满不在乎:“嗯,不离不弃。”
至少在她看来,两人还同在赛飞阁为债务担忧,就已经算得上有情有义之人。
且她也不在乎什么名声,更不在乎自己但是脱口而出叫他的那一声夫君。她身上还背负着血海深仇,根本没心思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所谓夫妻也只是一句玩笑话罢了,就以他们的关系何来爱情这种说法?
只不过他们现在的夫妻身份虽然是假的,但利益却深深地将他们牵扯到了一块,真金白金。
她随手拿着柜台上的账簿翻了翻,又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至少就目前来说,我们在这店中总得相互有个照应。”
她轻扫了座中的各位宾客一眼,“兽场每日来往的人员众多,又鱼龙混杂,干什么的都有,说不准哪天又有刺客埋伏。”
饶烨以前只会觉得,光天化日之下没有人会这么大胆,但世风日下,以后发生了什么奇怪的事情他都觉得不会超出所料。
申如月又道:“你是不知道,我深居简出,进来才经常与人打交道,这厅堂内闹哄哄的,实则聊什么的都有,竟然还有敢妄议朝中大事的,真是不要命了,在这儿当土皇帝指点江山。”
饶烨瞥了她一眼,心想她这话也没含蓄到哪里去,半斤八两。
她却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力证事实:“真的!我刚刚就听到那边有人说,安远侯世子已经死了,真是奇怪,朝中都没有发讣告,都说安远侯还在外带兵镇守,用兵如神,怎么会死呢?都是一派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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