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今在哪,你快说,带我去见他!”荀致有些激动,又定神下来,认真地打量了饶烨一眼。
眼前人不怒自威,烨然若神人。脑海中仔细搜索回忆,安远侯世代在祠堂中的画像在他脑海中快速扫过。
远峰眉,桃花眼,极深邃的眉眼间距,高挺硬朗的眉弓鼻梁。是饶家世代典型的长相特征,只是在饶烨的脸上组合到了极致,世代的优点全保留了下来,又有他母亲带来的几分慈悲豁达。
荀致心中猛然生出一种猜测,但又立马否定。
“你该不会……”他摇头,“这不可能。”
世子爷如果有消息,大可以自己回京找部落,为何还要留在这里当个小伙计,其中的关联他想不明白。
且就算他是,但作为下属,只要主将没有发话,他就不应该妄加猜测主将的想法。他这么决定,一定有他的原因。既然自己想不明白,就老实遵从即可。
荀致屏息,面上更加尊敬,顿首似行礼回曰:“并不是邹少将派我专程寻找世子。我得了任务需要押送花石纲进京,一路上随着风声顺便打听世子下落。组织并无安排,仅为我的个人行动。”
饶烨若有所思,但也猜到了几分。
那么多双眼睛都盯着他,想来邹劭留在朝中受到的针对不必他少。他自己的兵将都已经被仇厉召削减只剩三分之一,更不用说邹劭。
想来他手下的人,旗下并无多余的人可以派遣,更不用说专门来找他了。
能够恰好碰上荀致,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饶烨凝神:“邹劭和你什么关系,进京后,你是否有机会见到他?”
荀致作揖,朝着京都方向顿首,“邹少将曾经对我有恩,不久前我还与他打过照面,想来拜访求见不算什么难事。”
“好。我需要你帮我向邹劭送一封信,他看过信之后自然会明白。”
“是。”荀致自觉答应。
饶烨轻飘飘一句话,落在他耳里就如军令一般,让人无法违抗。
“你得了回信之后只管到这里来找我。”
“是。”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安排,饶烨推开屏风,示意荀致绕开,两人分别出去。
申如月在柜台已经一个人忙活了许久,恨不能分身。见他终于走出来,也并未起疑,而道:“怎么样,东西找到了么?”
“找到了。”
“能让你找这么久的东西,看样子确实挺重要。”
饶烨应了一声,回味着她的话。“确实很重要。”
他终于有了活着回京的希望。
“那就没白费功夫。”申如月笑道,并未对他的行为起疑,反而放心地离开了柜台,让饶烨来收银算账。
饶烨一刻也不敢耽搁,还惦记着要交给荀致送出去的信。
研磨提笔,只落了一个字——
【等。】
荀致本无意偷看,但这字体不小,轻易就尽收眼底。他心中不解其义,但依然照做收好,再向饶烨告别,保证自己一定亲手将信送到邹劭手中。
只是他临行前亦没有忘记嘱咐:“恕在下还有一言相劝。世子切莫再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
饶烨顿首,并未出声应允,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荀致以为是自己一时心急,言语冲撞才惹得他神色紧绷,又换了个说法解释。
“在下是指若您见到了世子,请务必提醒他,找个安稳的地方先藏身。这几日我能找到这儿,仇相的人估计也不远了,虽然不敢明面上闹出大动静,但就怕暗中搞小动作。”
“嗯,我知道了。”
“荀致告退。”他强压住自己内心的激动,才未对饶烨行跪拜告退大礼。
还跟着邹劭的时候,便有人说过,他最大的优点就是口风紧。得了任务,只管办事。
这话的确点醒了他。
现在兽场的生意太好,他又坐在现眼的柜台之处,每天要见过的人数不胜数,过于抛头露面。
荀致是没有见过他,也不曾在邹劭那儿见过他的画像,即便如此,也能凭着感觉猜出几分,感觉他的身份并不属于这个兽场。
更何况,如果真是仇厉召派来的人,定然是做了十足的准备来找他,不可能认不出来。
他需要回避这些。
尤其是这些眼尖的江湖中人。
-
“阿叶!”
饶烨回神,听见申如月突然从那边叫他。
“怎么了?”饶烨刚刚还冰冷着的眼神消融了半分,柔声道。
申如月领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先生过来,笑道:“是银屏书阁的贾掌柜,刚刚他问我,赛飞阁牌匾上的字不错,是何人所题,我心中暗喜,只告诉他,就是你的大作!”
银屏书阁算是全锦州较好的私人书阁,虽然还比不上官府书阁的气派大方,但其中的藏书也是各种门类的都有。灵异志怪还是四书五经,各个版本一应俱全。有时士大夫闲下心来,也常会到他的书阁中淘书。
能有这样的规模,自然是少不了眼前这位会运营的掌柜。
贾参喜好读书,但却并未中科举走上仕途,反而开了这间藏书阁,周转书籍换些银两维持生计,乐在其中。
读书,却不只读那些专为科举的书。
或许正因此,他品鉴的眼光又比人高出一阶。
贾掌柜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叹道:“前几日在街上就见到了你们兽场的宣传布告,只叹于其中的字迹飘逸,简单的插画也是惟妙惟肖,传神流彩。如今一见,公子果真是一表人才。”
饶烨拱手谢过:“小儿弄墨,不足为奇,贾掌柜谬赞了。”
“诶诶诶,这就是你妄自菲薄了!”贾参摆手笑叹,又有些期许地问,“只是不知道,公子是否有意,也为小铺献字?银两都好说,只是锦州难得遇到这样让我叹服的字画。”
“这恐怕……”申如月踌躇。
“可以。”饶烨应声。
异口同声,两种回答。
一个表情惊讶,一个依然平静。
这似乎是他们第一次给出不同的答案,难得出现分歧。
申如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答应,只是如今兽场中的事务繁忙,又如何能抽出身来再为贾掌柜办事?
她压低了声音和饶烨耳语:“你当真想好了?如今你的身子本就需要再静养一阵,实在不宜过度操劳。”
“嗯。”他应了一声,又抬头看向贾掌柜,“具体的事务待我登门拜访后再安排示意,此前,小生与娘子还有些事情得商量交代。”
“得嘞!”贾掌柜有了他的一句准信,现在已是喜不自胜。
有话说字如其人,他看着饶烨布告上和牌匾上两种风格截然不同的字体,自然能猜测得到此人的书画功底有多么深厚。笔锋结构全然二致,但又一致的漂亮。
他以为这样有才的人,简直能和书法家媲美的人应该有些傲气,甚至眼高于顶,很难商量说话。
又是兽场这边,江湖上的规矩他一个卖弄文字的人就更不懂了。本来都已经做好了马上要被拒绝的准备,但是却没想到饶烨一口答应了自己。
他见好就收,生怕他再反悔,将时间和空间留给似乎有点分歧的小夫妻:“老朽这就在书阁等着公子,公子与掌柜夫人慢慢商量,不急着这一时半会儿!”
而窗外,一头白色海东青正在盘旋,停留不过片刻,又振翅而去。
饶烨收回目光,微微蹙眉。
那贾掌柜还没有走远,他已经埋了头在柜台边一声接着一声地轻咳起来。
申如月见状,心中一惊:“这是怎么了!”
连忙抽出帕子,在他唇边拭了拭。
而饶烨依然咳个不停,没有缓解的迹象,申如月神色懊悔:“我就说你不要随意发善心答应贾掌柜突然的请求,早知如此便不把他领进来了,也不跟他说那就是你写的字,他就不会趁机提这样的请求,你也不会答应下来。”
“不怪他。”饶烨抬手,揉了揉眉心,眼尾处有些泛红,脸颊也不如平时那样苍白,咳嗽了一阵之后,反而还红润了些许。
方才前几声还是假咳,但到了后头,那个劲儿反而上来了,似乎真要给他胸口的那些积压许久的郁结之气都咳出来,这才闹了一阵。
“如何不怪他?明明就是他来了跟你说了这些,你听了心急才又咳成这样的。本来阿岚为你调理了这么久马上见好,你一听他送上门来要买你的字,反倒激动。总之,不该再有这样起伏的情绪了。”
她只当他还是为了他们间所谓的夫妻共同债务烦心,一听到钱字就开始耐不住性子,所以急了些。但她又不能不管他的身体,“算了,我这就去辞了贾掌柜。”
“不。”
“为何?”申如月不解,“你都已经咳成这样了,肯定是不能再干活的。”
她拍拍他的背脊,又帮他顺了气,递给他一杯温水,“不用觉得失了礼性,你我在锦州本就已是无人不知的恩爱夫妻,外头风大,我替你走这一遭辞了他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饶烨紧锁着眉,眼里还是蓄着水。
申如月很少见到他这样泪眼盈盈的样子,即便是上药的时候,他也是牙冠紧锁,绷着脸无懈可击。“当真难受成了这样?”
她心急如焚,“这样好了,这儿的活你也不用再做,从破屋到兽场一路风大,这边也没有你能休息的好地方。以后便安心在家养伤,账簿什么的你也不用管。现在营生不错,我请人做账不是问题。”
饶烨眉峰一挑。话还未由他自己说出口,事已经成了一半。
可一旦说所有账目都完全不由他经手,心里又有些不太平,又折中道:“按现在发展的规模速度,请人帮忙是迟早的事情。只是那些账簿,待月结过后我再看一眼也好。”
“嗯。你便安心在家养伤。”她再也不希望饶烨受到任何伤病。
以前是心疼钱,现在是这个人只要在她身边一日,她便不希望他有任何闪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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