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宵在心里把这小畜生骂了个狗血淋头，面上却不动声色。

怕引它发狂，更怕引起旁边弟子的怀疑。

他冷着脸跟它对峙了片刻。

突然目光扫过一边困在伏灵袋中挣扎不已的银狐，瞥见它耳后一撮红艳艳的火纹毛，赫然醒目。

沈清宵猛地意识到，银狐也是恶灵，跟这只东西系出同源。

传说恶灵一族，虽然本体不同，但因一千多年前一群万魔窟的野兽机缘巧合异化成“灵”之后，它们的后代天生耳后一撮火纹毛，世世代代沿传了下来，逐渐成了它们族群的一个标志。

因为系出同源，所以生出怜悯回护的本能。

沈清宵皱着眉头思忖了一会，缓缓走向那只银狐，明显能感觉到侧面有道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他低头看向伏灵袋里的银狐。

瞧着挺瘦弱的，性子却异常刚烈，方才明显是抱了自殉的念头，如今见他走近了，越发躁动起来，面目狰狞。

既然连死都不怕了，干了什么祸害百姓的事，先让仙盟去查清楚再死不迟。

沈清宵在指尖凝了一张符，贴在伏灵袋上。

不消片刻，便见原本躁动的银狐渐渐平静下来，身体软软地趴了下来，有气无力，意识有些涣散。

他站起身来，对叶无衣道：“按照仙盟的规定，这恶灵如果伤了百姓，要由仙盟调查之后再决定是否杀它，你们不能私自处决。”

叶无衣捂着淌血的手臂站起来，低着头解释。

“前辈，我们方才没想到它发狂……一时没控制住，下次会注意了。”

沈清宵淡淡地“嗯”了一声。

九州修真界与万魔窟恶灵的关系素来复杂，几百年来纠缠不休，时好时坏。

这些年恶灵一族的大魔头狰章横空出世，凭一人之力带动整个族群崛起，一直频繁滋扰民间，试图染指九州地界。

双方关系逐渐恶化，这才形成了如今有些水火不容的局面。

一长一消，修真界这几十年反而逐渐走下坡路，也不敢跟恶灵硬碰硬，明面上还是主张“以和为贵”，“井水不犯河水”，“各自为安”，所以自然也不敢随便屠杀恶灵。

除非恶灵明目张胆地故意伤人，把修真界的脸面摁在地上摩擦。

就譬如刚才这只凶相毕露的小恶灵。

沈清宵走到那几个无心阁弟子身边，俯身查看他们的伤势，几个人都伤痕累累，尤其是抓痕处皮肉外翻，有些触目惊心。

他脸上八风不动，捏符篆帮他们止血疗伤。

神情状似若无其事道：“我这灵宠颇通人性，平日爱护小动物，方才是见那小狐狸快死了，一时急了才会胡乱伤人……诸位小公子的伤势需要灵药治疗，由我承担。”

叶无衣连忙摆摆手，笑道：“没事没事，对我们修真之人来说，这点伤势还不算什么，过几天就好了，倒是前辈这只灵宠……”

寒潭也凑了过来，一脸好奇，“前辈，您这灵宠有点太猛了吧，是什么品种灵力这么强？”

沈清宵：“……”

他只好面不改色地继续胡编，“是啊，怪我平日里太纵着它，由着它修炼……”

“诶前辈，我也有一只灵宠，平日偶尔也会给它灌入灵力，但是它自己不会修炼，请问前辈用什么方法可以让它自己修炼？”

“前辈指点一下嘛，我也想有只这么猛的灵宠，平时让它做事，太爽了吧，打架的时候也有个帮手啊！”

“好家伙，相当于多了把灵器！”

……

这些弟子都还是少年心性，胆大又贪玩，一个个好奇地打量着不远处那只东西，全然忘了刚才一群人被这东西打得七零八落了。

沈清宵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明明是过来帮他们疗伤，结果一个个围着他七嘴八舌地问他如何养只好用的灵宠。

沈清宵又不能说这不是灵宠，这是一只恶灵，还是有洞天灵核的恶灵。

世上仅此一只。

沈清宵看了眼半晌蹲在角落里的那一坨凶猛高大的白毛毛，孤零零地垂着硕大圆滚的脑袋，黑漆漆的眼睛里透出冷幽幽的目光，一动不动地盯着他。

作这副样子，给谁看呢？

伤了人，还理直气壮了？

沈清宵在心里斥着，脸上却淡定地与那帮无心阁弟子敷衍应付几句，然后又与客栈老板交涉一番，安抚了众人，这才缓缓走向小恶灵。

凑近了才发觉这东西肚皮下一团鲜红的血渍，掩在厚厚的皮毛底下不易察觉，难怪半晌蹲着不动。

沈清宵伸手拂开皮毛，看了下伤口，极细、极深的一条，应该是刚才被无心阁的剑势伤到了。

顶着剑势上去，是想死吗？

它红着眼睛，幽幽怨怨地看着他。

沈清宵心里的火乍然灭了，叹了口气，扯了扯它的耳朵，示意它跟自己上楼，想给它疗伤还得避开这群无心阁弟子，真是麻烦的玩意儿。

谁知他走了两步，却不见它跟上来，回头看去，它还不动如山地杵在那儿，眼神执拗，故意赌气似的。

这什么狗脾气。

沈清宵冷着脸过去，拽了它两下。

见它还不动，气得他将它一整只抱了起来。

它如今体型庞大，他抱着它已经够呛，上楼就更费劲了。

小恶灵倒是心满意足了，脑袋搁在他肩头上，蹭着他温暖的颈窝。

一瞬间眼中的阴翳都退散了，经过那群无心阁弟子身边时，还眼神轻蔑地瞥了他们一眼。

一群废物，它在心里鄙夷。

小恶灵那毫不掩饰的傲慢非但没有让那群无心阁弟子生气，反而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啧啧称奇。

“这么有灵性的灵宠，我真是第一次见啊。”

“我也没见过，这到底是什么品种啊？”

"不知道诶。"

“好想养一只。”

……

沈清宵没再应答他们，一步一个台阶，气喘吁吁地将这坨玩意儿抱到二楼屋里。

“砰”地一声关上门，准备跟这东西算账。

谁知这东西一见他面如冷霜，意识到情势不对，立即便撒腿缩到角落里。

屋里没点灯，只有窗外寒星的冷光照了进来，朦朦胧胧，它圆滚滚的身躯隐没在黑暗里，只剩一双黑得发亮的眼睛，明明灭灭的，有些心虚。

沈清宵全程冷脸，手上却没有含糊，将它从角落里拖出来，先一丝不苟地给它处理伤口。

那群无心阁弟子把它当成天真无邪的灵宠，他却深知这是一只本性凶狠残忍的恶灵。

刚才用饭之前沈清宵还想过将它送回万魔窟，可见了它方才肆无忌惮地发狂伤人的冷戾模样，沈清宵又犹豫了。

哪怕是为了同族，如此残暴凶狠，在这么小的恶灵身上也很罕见。

现在它还未真正了解如何使用灵力，倘若以后逐渐悟出来了呢？

若是放回去万魔窟，万一被狰章看中这一身灵力，被他抓去炼制成傀儡，或是与他狼狈为奸，都是不堪设想的后果。

而现在它跟着他，对他没有丝毫防备之心，他至少还能控制住它。

处理完了伤口，沈清宵半蹲在地上，抿着嘴角，无声地盯着眼前这只恶灵，黑暗里眼神幽微。

小恶灵在夜色中的视线很好，觑着他的脸色，隐隐觉得有些害怕。

他在想什么呢？是不是又想扔掉它？！

他要是敢，它就把他吃了！！！

吃了他，他就扔不掉它，就永远在一起了。

它有些焦躁地想着，又忍不住想要去蹭他，咬着他的手腕，带着点儿讨好，小心翼翼地磨着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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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断头香（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