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腾下来。

沈清宵累得够呛，这才恍然想起这一天还未进食。

索性带了小恶灵下楼，也让它先习惯用人形行走，学着点别人的行为举止。

这时已经是日薄西山，前来打尖住店的商客也多了，客栈大堂里人声鼎沸，几个堂倌儿忙得飞起，吆喝声杂成一片。

小恶灵跟在他身后，走路极为缓慢，动作笨拙。

他还不习惯用两只腿走路，不自觉地佝偻着背。

沈清宵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抖了抖自己的肩膀，示意他。

“挺直了，别弓着背。”

小恶灵看着他有样学样，放松了肩颈，背部一挺起来。

薄削的身形顿时显得格外笔直修长，劲瘦的腰束在黑衣里跟刀锋似的，身量已经跟沈清宵很接近了。

他心说，这东西脑子没见长，身体倒是蹭蹭蹭地往上长。

沈清宵走到角落里一张四方桌边坐下，唤了堂倌过来。

他向来饮食清淡，以素食为主，给自己点了一个青菜斋面，但他想着这只恶灵应当是喜欢吃肉的，便给它点了只叫花鸡。

“干什么？坐那边儿去。”沈清宵指了指对面的位置。

小恶灵一动不动。

一张方桌四个位置，四条板凳，非得跟他挤在一条板凳上？

沈清宵瞧着旁边已经有人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他不想引人注意，只好装作要跟他商量什么事的样子，实则压低了声音，指着对面冷声道：“过去。”

但这狗东西明显不理会他，看他凑近了，反而抓住他的手，作势就要啃咬起来。

沈清宵气结，猛地一抽回手，怫然起身。

他自己走到桌对面坐下，神色带着薄愠，看都不看他一眼。

小恶灵顿时无措，明显感觉到他的愠怒，又不敢跟过去，只能眼巴巴望着他。

想要去拉他的手，又被他拂开了，一时整个人委屈得不行，脑袋耷拉了下来，跟只小狗似的。

他也没做错什么，连摸手都不行了。

沈清宵却没心思理会他，低头思忖着，等应付过了那群无心阁的弟子，等他们进了城，他再想办法看看怎么打发这只恶灵。

目前用硬的肯定是不行，定身诀解了还能寻着味儿跟上来。

温言软语跟他商量，他又听不懂人话，况且这东西的性子偏执又霸道，也不会听他的。

沈清宵属实犯难了，手撑着额头，头疼不已。

他总不能带着一只恶灵在身边吧？

修真界中虽然也有不少修士会豢养灵宠，但那种灵宠与恶灵有本质的区别。

灵宠天生没有灵根，是寻常畜生灌入主人的灵力驯化而来，只听主人的话。

灵力相当低微，也就偶尔能帮忙主人跑跑腿、递个急信、探探路之类的，更不会对人族有威胁。

可这只小恶灵不是灵宠也就罢了，还天生洞天灵核。

若是让它了解了人族修真界和民间的一切，以后跟人族对立起来，岂不是心腹大患？

沈清宵不敢这么冒险。

最好的法子就是让它心甘情愿回万魔窟去，划地为界，与人族和平共处，各自为安。

他就这么想着，直到堂倌儿把两人的饭菜端了上来。

“来嘞，客官儿，您二位慢用。”

见小恶灵还拿着幽怨的眼神盯着自己，沈清宵无声叹了口气，把叫花鸡挪到他面前，温声道：“吃吧。”

这东西颇为灵性，盯了他一会儿，便学着他的样子拿筷子，摆弄了好一会，然后去夹他碗里的面条。

沈清宵一阵愕然，这东西不吃肉？

他随即又反应过来，他不知道这用泥土烧得黑炭一样的东西是怎么吃的吧。

于是只好帮他剥掉外面的黑炭，手把手教他。

“这样，一只手捏住鸡腿，然后一只手用筷子在这里戳下去，撕下来……”

外层的裹着焦炭的泥土剥落，香味扑鼻而来，这叫花鸡烤得皮脆肉嫩，沈清宵夹了一块鸡腿放进它碗里，“吃吧。”

他自己不喜欢吃肉，谁知这小恶灵却见他不吃，也跟着不吃，反而垂涎着他碗里的面条。

他无奈，只好撕了一块鸡肉放进嘴里，小恶灵这才笨拙地举着筷子去夹自己碗里的鸡腿。

一入嘴，他瞳孔顿时微微一亮。

大概是发现很好吃，干脆扔掉筷子，直接上手，跟饿虎扑食似的，三两下把整只鸡都拆食入腹。

吃完了还津津有味地舔了舔手指，意犹未尽的模样。

沈清宵在旁边瞧得啧啧称奇。

怪不得古人有孟母三迁的故事，这幼崽的行为完全随着大人学的。

他忖着，那是不是说明只要好好引导，它以后也会长成品性端方的君子呢？

沈清宵瞧着他吃得满嘴流油，手上也沾满了油渍，生怕他搓在衣裳上，弄得一身油腥味。

实在看不下去了。

从腰间抽出一块方帕子，将他油腻的的手拽过来，有些嫌弃地微皱起眉头，伸出两只手指隔着帕子，一点点帮他擦拭干净。

谁知擦完之后，这家伙便不肯把手收回去了，反而抓住沈清宵的手指摆弄起来。

这都是哪里来的坏毛病啊？

沈清宵皱着眉头，刚想训斥他，便瞧见门口人头攒动，一片天青色的长袍十分打眼儿，是无心阁的弟子回来了。

那白泽也在外面？

他下意识地站起来，想要躲开，手却还被小恶灵拽着，低头便见小恶灵目光茫然地望着他。

沈清宵突然觉得好笑，他躲什么？

即便他如今修为尽废，他也还是白泽的师尊……曾经的。

他没什么好躲的。

沈清宵索性坐了下来，慢条斯理地继续吃面。

小恶灵一脸狐疑地看着他，顺着他方才的目光往门口看去，却看不出来什么，眼神懵懂中带着点怀疑。

过了一会儿，外面那群无心阁弟子鱼贯而入。

沈清宵眼角余光瞧见寒潭手上提着一个偌大的伏灵袋。

袋子是天蚕制的半透明丝，可以看见里面一只通体银白的碧眼狐狸，估计就是抓住的那只恶灵了。

许是他和小恶灵两人在这儿的位置偏僻，他们没注意到这个大堂的角落，一群人在不远处落座。

奇怪的是，人群中没有白泽。

沈清宵想起之前寒潭喊他“大师兄”，作为宗门的大师兄，那想必提前先进城打点诸事宜了。

他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这时，突然传来一声极为尖锐的“嗷啊——”

满堂食客都被吓了一跳，嘈杂的人声骤然间息止，纷纷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

沈清宵也抬眼看去。

正是那群无心阁弟子捕捉的恶灵，被束缚住的狐狸在伏灵袋里疯狂挣扎，呲着尖利的牙齿，一双碧眼阴戾凶狠。

旁边在吃饭的客人已经吓得退避三舍，惊魂不定地看着眼前这野畜生。

叶无衣和寒潭几个大概是没有料到这狐狸在金钟罩镇压下还能突然发狂，几个人顿时“唰唰”拔出才长剑。

猛然灌入灵力。

一招“龙吟细细”遽然带起周遭一股强劲的风势，如惊涛般隐隐袭来，恍惚还能听见低低的剑鸣。

三丈之内，桌椅尽数崩裂。

碗筷盘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堂内食客吓得面色发白，个个惊慌失措地躲得远远的，连老板堂倌儿都躲到账台下瑟瑟发抖。

没想到这狐狸恶灵倒像是不怕死似的，顶着一道道锋芒毕露的剑势，猛地朝前一扑，眼看着身体即将被劈成数段——

这些弟子们也没有想到这恶灵居然这么刚烈，凶猛的剑势已经收不住了。

沈清宵眉心微动，刚想出手，却见旁边突然一道白影窜了出去。

迅疾如电，他甚至没看清楚。

快得几乎成虚幻的残影像鬼魅一样，几个来回穿梭，赤手空拳竟然将这帮无心阁的弟子全部撂倒。

等沈清宵意识到那是小恶灵的时候，这些无心阁弟子已经一个个挂了彩，东倒西歪。

肩膀、手臂上俱是被利爪抓伤的一道道痕迹，深可见骨，鲜血淋漓。

这小东西的凶残本性可见一斑。

沈清宵看得心惊不已，但见小恶灵一声低吼，前爪猛地揪住寒潭前襟，将他提到了半空中。

接着又用后脚踩住他的胸膛，恶狠狠地将他踩了下去。

“住手！”

沈清宵骤然出声喝住他。

他面如冷霜，一跃而起，伸手接住寒潭猛然下坠的身体，几乎用尽了他稀薄的灵力才能勉强撑住他，扶着他缓缓落在一旁的地面上。

差点被摔得粉丝碎骨的寒潭吓得面色发白，嘴唇颤抖。

“前辈，那、那是什么东西？”

沈清宵声音淡淡地安抚道：“没事，我的灵宠，一时没看住。”

“灵宠？”寒潭不敢置信，这么大的灵宠？

“是。”

沈清宵面不改色道，随即冷静地转过头去。

小恶灵此时已经化成了本体状态，体型宛如一只半大的老虎，居高临下地站在一张破败的桌。

目光冷戾，龇牙咧嘴地朝着众人低吼，凶相毕露。

一身磅礴的灵力震得周边一众无心阁弟子个个心惊胆战。

“前、前辈……您的灵宠这么猛的吗？”

沈清宵暗自庆幸方才有先知之明，已经帮它隐藏了气息，不然此刻彻底暴露，必定引来各大宗门围剿，这只小恶灵就别想活着走出修真界了。

也还好这些年轻弟子见识不多，好糊弄，但凡换了个修为深厚的仙尊来，这只小恶灵都不知道怎么死。

沈清宵看着那惹事的东西，上前一步，冷声道：“小畜生，还不下来。”

若是平时，大概能够吓得住它，可此刻这东西不知道犯了什么浑，硬是杵着一动不动，眼神执拗冷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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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断头香（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