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沈清宵温柔的嗓音循循善诱，趴在他身上乱咬的那只东西总算是逐渐冷静了下来，许是闹累了，窝在他怀里喘着气儿。

须臾，他感觉到颈间一阵湿湿的凉意。

伸手去摸，竟然是一片水渍。

沈清宵将怀里毛茸茸的脑袋转过来，仔细一看，才发觉这小东西脸上绒毛泅了一圈，湿润地耷拉着，竟然真的哭了，瞧着像是落水小狗。

他一阵愕然，还真是跟小孩子一样啊。

沈清宵无声叹息，只好摸着它圆滚滚的身体，安抚着它。小恶灵就这么压着他，一人一灵躺在地上，画面莫名有些滑稽。

良久，久到沈清宵浑身都麻了，拍了拍身上的东西，“可以下来了不？”

小恶灵没反应，一动不动。

沈清宵叹了口气，无奈道：“我浑身都麻了，再压下去要废了。”

那东西还是没反应。

它虽然听不懂人话，但大多时候是能感知到他的话语里的情绪的，现在就是明显不想搭理他。

沈清宵瞪着着客栈房顶上的瓦片，现在满心里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后悔当时山洞里怎么就去喂了它一口血？后悔当时走出山洞的时候，怎么就带上了它？

可话说回来，万魔窟幽邪众多，沈清宵灵力低微，若没有这只小恶灵，他也未必能全须全尾地走出万魔窟。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当日将它搁在结界中，这么多天了居然还能追上来，都说恶灵嗅觉极佳，难道是一路寻着味儿过来的？

沈清宵顿时头疼不已。

真是孽缘，现在看来是更难甩掉了。

过了一会儿，双腿已经酸麻得没知觉了，他只好用膝盖顶了顶它软绵绵的肚皮。

“腿要废了，起来。”

小恶灵可能、或许、应该是觉察到了他的不舒服，却还不想放过他。

它挪了挪圆圆的身躯，将他的双腿放了出来，脑袋却仍搁在他的颈窝里，两只前爪更是扒着他的肩头，扒得死紧。

这偏执的狗脾气。

沈清宵简直被它气死，实在拿它没办法，索性闭上眼睛装死。

可当他真的想要好好睡一觉了，身上的小畜生又不安分了，毛毛的爪子在他前襟上扒拉着，好奇地嗅来嗅去，啃啃咬咬的，弄得沈清宵不得安宁。

小恶灵盯着他紧闭的眼睛，瞧着他脖子上被它咬出来的血口子，舔了舔嘴角，目光幽暗阴沉。

刚才它是真的很想要吃了他。

谁让他要扔掉它？

吃了他，他就永远留在它身边了。可是它又想到，吃了他，它就看不到他了。

它懵懵懂懂，想不通，又舍不得，抓心挠肝似的，难受得不行。

想着想着，它又一口咬在他的颈间锁骨上。

沈清宵猛地一痛，刚想打它，忽然听见楼下一阵嘈杂的人声，片刻后又有“蹬蹬蹬”上楼的声音，很像是那群无心阁弟子。

他眉心一跳，立即想到，这几天寒潭他们一直在抓恶灵，莫非是要抓这东西？

他们说是本体为白毛狐狸的恶灵，难道是看错了？

不管如何，如今他房中有一只恶灵的事情却是不能让人知道，否则他一个修真界仙尊，只怕得落个勾结恶灵的罪名。

沈清宵连忙让它起来，谁知它一动不动，拿黑溜溜的眼珠子看着他，不眨一下，倒像是在故意跟他置气一样。

“你再不起来，等会我们俩都得完蛋，还不起来？”

大概是沈清宵语气带了几分恐吓之威，面色又冷，那小恶灵暴躁地嗷了一声，依然执拗地一动不动，眼中却泫然欲泣。

明明偏执霸道得一点儿都不讲道理，却又像是别人欺负了它一样委屈巴巴。

沈清宵无奈，只好放软了声音，哄着它，“等会再给你抱好不好？现在有人来了，你不起来我们俩都得完蛋，你不怕吗？”

这时，门板传来“叩叩”两声。

“前辈，你在吗？”

是叶无衣温和的声音。

沈清宵提到嗓子眼的心暂时回落。

暗暗松了口气，还好是叶无衣，这要是寒潭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前辈、前辈？”

叶无衣敲了片刻，无人应答，想着或许前辈是出去了，那只好晚点再来了。

他刚想离开，忽然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诶，前辈，你在呢。”叶无衣看着他衣衫有些不整，忙道：“是不是叨扰前辈休息了？”

沈清宵有些尴尬地整理下衣袍，摆摆手，“咳咳，无妨，叶公子是找我有事吗？”

“前辈，是这样的，我们刚才去追捕那只恶灵，已经把它捉住了，但是它身上似乎有邪毒一样，我们所有人一靠近它就头昏目眩，现在我们只能设了个结阵，把它困在密林某个地方，不敢去碰它。”

看来他们这几天追捕的恶灵不是房间里面这只，沈清宵微微松了口气。

但是他随即又蹙起了眉头，邪毒？恶灵怎么可能有邪毒？

恶灵其实是万魔窟中的野兽异化而来，最初是称之为“灵”。

因后来它们为非作歹，修真界才将它们赶出了九州之地，并冠之难听的称呼“恶灵”。

但实际恶灵一族跟人族其实差不多，所修炼的功法本质跟人族没有不同，都是借用五行相生相克的规律。

怎么会有邪毒？哪来的邪毒？

“师弟们现在还在那边守着，我便赶过来请教前辈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靠近它？因这恶灵已经伤及多名百姓，我们得把它捉拿回去，交给仙盟处置。”

沈清宵思忖片刻道：“那应该不是邪毒，恐怕是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你们用玄冰心法护住心神，然后捏一张辟邪符篆贴在它身上，再用金钟罩将它锁住，应该就可以了。”

叶无衣听他说得轻轻松松的，有些不敢置信，“这样就可以了吗？”

沈清宵愣了下，随即看出了他的担忧，便笑道：“放心，不会是什么邪毒，这个方法足以让你们毫发无损地将它捉拿回来了。”

叶无衣连连道谢，心里也着急，便飞奔着下楼去了。

沈清宵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想了想，金陵脚下，能被这群年轻弟子困住，不可能是什么功力深厚的恶灵。

邪毒，更是扯淡。

靠近了会头昏目眩多半是心神震动，而心神震动只能跟幽邪这种阴气极盛的东西有关。

不过让沈清宵有点疑惑的是，这幽邪怎么附着在恶灵身上呢？

他来不及细想，刚进房里，就被一只庞然大物如同八爪鱼一般盘住，脑袋拱着他，毛发扎得人痒痒的。

沈清宵一边将它的爪子拉下来，一边思忖着，等会那群无心阁弟子就要回来了，难保不会再来找他。

该怎么隐藏这只恶灵呢？

他瞅着它耳后那一撮红色的火纹毛，这是恶灵最表象的标志，把这撮毛剪掉了即可。

麻烦的是这恶灵身上的气息。

但凡修士的长剑带上灵力，稍微靠近了，便能察觉出来。

沈清宵倒是有法子，可以在它身上落下“禁制”。

但这法子虽然也有掩盖气息的作用，更多的是用来约束心性，况且一旦落下，就是一辈子的烙印。

不用禁制，那就只能想个临时的法子了。

沈清宵将这只恶灵揪到跟前，仔细地观察了一番。

它倒是开心，眼睛亮亮的，顺势扒着他，偷偷地伸着舌尖儿舔他瓷白细腻的手腕。

他没空理会它，在它身上摸索了一番，总算在它腹下摸到了一块微微凸起的地方。

此处应该是它的命门。

沈清宵思忖片刻，在指尖凝了一点灵力，缓缓灌进去。

它身体抽动了一下，须臾便见那处形成了一个“卍”印，接着它的洞天灵核微芒渐渐褪去，直至完全湮灭。

这法子虽然有用，但也只能维持住几天。

况且他本来是孤身一人，莫名身边多了一只小畜生，难免惹人怀疑。

沈清宵还在想着怎么弄好，一会儿没注意，他的手腕已经被它啃得到处都是口水。

他一把拍开它的脑袋，骂道：“你是狗吗？”

它嗷了一声，冲着他龇牙咧嘴，然后换到了另一只手，继续无法无天。

沈清宵却握住它的前爪，跟它商量，“来，练习一下化成人形。”

反正它这修为迟早也会化形的，不如现在就开始多练练吧，也好应付旁人。

他在它身上比划着引导它。

一回生二回熟，之前在万魔窟中已经试过两次，其实这东西早就知道怎么化形了，不过是维持不了多久罢了。

片刻后，一个清俊的玄衣少年便俨然眼前，十四五岁的年纪身板还有些单薄，骨架却很匀停，瘦瘦高高的。

当日匆忙没看清楚，今天仔细瞧着，才发觉这小恶灵眉目极黑，五官冷傲，脸上没有表情的时候，漆黑的眼睛里有种天然的冷漠。

沈清宵想起自己在山洞里第一眼见它的眼睛，当时就觉得这东西绝非善类。

现在它化成了人形，他还是这种感觉。

只是它还保持方才未化形时的动作姿势，半跪在地，捧着沈清宵的手，舔着他的手指。

沈清宵：“……”

这场面怎么这么诡异？

沈清宵猛地一抽手，却被他捏得死紧。

“松手！”

少年一双极黑的眼睛，执拗地盯着他，挑衅似的，偏偏不肯放手。

这架势瞧得沈清宵半口气上不来，还是恶灵的时候也就罢了，现在化成人形了，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不过这东西本来就不是人族，模样看着是有人族少年十四五岁的模样，心性上却还是稚童。

沈清宵只好温声循循善诱，“你拉着我的手，我怎么做事？你放手，我又不会跑。”

这东西特别吃软不吃硬，听不懂人话，却每每在沈清宵语调温柔跟它说话的时候，就特别乖顺，说白了，就是得顺着毛捋。

沈清宵只觉得心累，想不通怎么就被这玩意儿给黏上了？

他一个修真界仙尊，还要想法子帮一只恶灵隐藏气息，简直是荒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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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断头香（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