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河渡口到金陵城门口还有一段路程，现在过去的话，日落之前已经赶不上进城了。

沈清宵索性在渡口附近的一间客栈歇脚，巧的是，那群无心阁弟子跟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寒潭就开心了，笑得露出一口白牙，“诶，前辈，我们也是打算在这儿歇一晚，明日再进城呢。”

眼瞧着这个少年又要追着他问话，沈清宵淡淡一笑作为回应，便不再多言，迅速转身上楼。

他的上房位于二楼最里边，面朝大山。

推开窗棂，放眼望去，绿山环绕之中，恰好能看见金陵城外的小重山，层层叠叠的飞阁流丹，云雾缥缈，仙鹤成群，接天瀑布犹如银河流泻而下。

好一派百年宗门的宏阔气象。

作为修真界的五大宗门之一，小重山原是进入修真界最晚的小门派，没什么名气，饱受其他门派欺压。

沈清宵的师尊彼时年轻气盛，自负天才，受不了窝囊气，一纸生死战书，单挑四大门派的仙尊首座。

四战四胜，轰动修真界。

从此小重山这个不入流的小门派，一跃成了修真界最负盛名的大宗门，高居五大宗门之首。

直至十一年前，他师尊在域外秘境遭遇不测。

此后小重山失去支柱，分崩离析，在历年修猎大会中，一度连修真界前十都进不去。

小重山彻底沦为笑话。

再后来，沈清宵修至大乘境界，成了修真界最年轻的仙尊，而后带着新一代弟子在修猎大会中连续三年蝉联魁首，才算是挽回了一点昔日荣光。

再到六年前，小重山宗门内分裂严重，沈清宵被扫地出门。

而现在六年过去了，小重山在修真界是什么地位，五大门派是否还是从前那些，沈清宵全然不知。

这些也只能等他进城之后，才能去了解了。

沈清宵叹了口气，正思索着接下来他要如何打算，忽然听得对面房门“怦——”猛地打开的声音，明显是那群无心阁弟子。

“这一次再不能让它逃了！”

“害死那么多人，把它捉了活剥！”

“这野畜生！”

……

接着门外廊上木板一阵杂乱的踩踏声，”蹬蹬蹬蹬”下楼去了。

没片刻又复归于安静。

这群年轻弟子风风火火的，估计是捕捉恶灵去了。沈清宵继续思索着自己接下来该何去何从？

他目前一介散修，宗门大比又即将开始，他肯定是参与不了了。参与不了也无碍，可以顺便看看目前各个宗门实力，为接下来秋天的修猎大会作打算。

修猎大会关系到能不能去域外秘境，他是无论如何都要参与的。

但是，想要参与就得以某宗门仙尊的身份进入仙盟。

小重山一堆腌臜事，他目前是不想回了，那么只能到别的宗门去挂名，这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

沈清宵想起那些难缠的宗门，有点头疼。

忽然一阵“蹬蹬蹬”的上楼声，下一刻，他的房门“砰”地被猛然推开。

“前辈！”寒潭大步走了进来。

沈清宵吓了一跳，忙走过去，“怎么了？”

“前辈，想跟您请教一下，对付狐狸恶灵，要用什么灵器比较好？”

沈清宵还以为出了大事，一惊一乍的。

“这恶灵这么猛吗？你们追了多久了，还没抓住？”

“额。”

寒潭有点惭愧地挠挠头，“这东西太狡诈了。”

沈清宵上下打量着他道：“你是水系灵根吧？《天玑真水》学会了吗？”

“额……还没学到。”

“那《冥水诀》呢？”

寒潭急忙道：“这个学了一点了。”

沈清宵微微蹙眉，现在年轻一代的弟子都进展这么慢吗？还是无心阁太佛系了？

沈清宵思忖道：“你用冥水诀的心法，然后我记得你们无心阁有一招很有名的剑式，叫什么……龙吟来着？”

寒潭眼睛一亮，“龙吟细细！”

沈清宵总算点了点头，“对，就是这招。野狐一般是火系功法，你的水系本就克制火系，你但凡使出三分力来，配合你们家的这招剑式，能把它们克制得死死的。”

寒潭不由得纳罕，他怎么连他们家的剑招都知道啊？

“谢谢前辈指教。”寒潭忽然一拍脑门，眼中亮亮的，“诶，要不前辈你跟我们一块去吧，就在城外不远处的密林里面。”

沈清宵想着现下在客栈也无事，这群弟子看着还是半桶水，别等会又抓不住，便点了点头，随他一同下了楼。

之前沈清宵还没觉着这寒潭是个话痨，现下跟他走一起，听他喋喋不休，才觉得有点头疼。

“师兄们都在外面等着，我家白泽师兄也来了，前辈你知道我们家白泽师兄吗？他很厉害的……”

沈清宵猛地顿住脚步，“谁？”

“白泽呀。”寒潭愣了愣，“怎么了，前辈？”

沈清宵这下是真头疼了，扶住楼梯口的扶手，作势捂住额头。

“前辈，你是身体不舒服吗？”

沈清宵道：“不好意思，小公子，我有点头疼，可能是刚才运功过头了，这样，你们自己去吧，你就按我刚才教你的那个方法就行。”

寒潭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又看他确实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想必是身体不太好，只好道：“那好叭，前辈您先好好休息，晚点我捉了那恶灵，再来找您。”

说着，转身便要离开。

沈清宵脸色一变，晚点还要找他？那不是得把那人也招来？

他连忙叫住他。

“怎么了？前辈。”寒潭回过头来。

沈清宵犹豫了一下，思忖着编织语言，“那个……我晚点可能也要休息，你不必来打扰了。”

这话说得有点逐客之意了，可惜寒潭性子单纯，愣是没听出来。

“那行，我明天再找您。”

沈清宵：“……”

他风一样儿地跑了出去，留下沈清宵站在原地一阵无语，随后才脚步沉重地上了二楼。

悄然推开房中另一侧的窗棂，朝下面看去，是客栈的正门。

挂着“悦来”的酒幡迎风招展，一群无心阁弟子站在酒幡青藜下叽叽喳喳在讨论什么。

人群中比刚才多了一道颀长身影，同无心阁弟子一样穿着天青色长袍，面容斯文清秀，有点冷淡，话不多的样子。

旁边人都在激烈议论着，只有他仿若外人一般，半晌沉默安静。

沈清宵思忖着白泽如今怎么成了无心阁的弟子了？

看了一会，他垂下眼眸，悄无声息地阖上窗棂。

心里正琢磨着，回过头猛地瞥见床榻边上一坨雪白的毛茸茸，目光沉沉地盯着他。

沈清宵脚下一踉跄，连连退了三步，脸上神色震惊。

……是那只小恶灵。

多日不见，这东西体型又大了一圈，目测着站立起来应该是到沈清宵腰部，浑身毛发雪白蓬松，然而此刻眼神凶狠，俨然已经是一只大型恶犬。

沈清宵被它盯得心里发毛，正思忖着准备捏一个定身诀，谁知那东西目光锐利，立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

眼前一道白影若幻，沈清宵还没看清楚，身体已经被它猛地它扑倒，背部重重地砸在地上，疼得他一阵目眩。

“小畜生！！”

只听见它嗷了一声，目光恶狠狠地盯着他，双目泛红。

沈清宵仔细瞧了一下，那不是入魔之兆，竟像是委屈到了极点，要哭了？

他想起来它被他定身在结界内，自己扬长而去，这东西小孩子心性，肯定是觉得被抛弃了。

沈清宵思忖着该怎么安抚它，谁料下一刻，他颈间蓦然一痛。

这小畜生竟然咬着他后颈，尖利的牙齿在细腻的皮肉上肆虐，密密麻麻如同钉子似的，沈清宵一阵头皮发麻，又惊又惧。

他忍不住骂道：“你这小畜生，你属狗的吗？”

之前这东西还算是挺听话的，除了第一次咬了他，被他凶了之后就没有再敢对他下口过，平时啃一啃也是闹着玩的。

如今它再次发狠，竟然有些不管不顾的势头。

恶灵这种东西毕竟是野兽，心性难控，沈清宵思忖着该怎么制住它。

不料想他刚想要悄悄捏个口诀，这东西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一样，胖乎乎的手掌挥了过来，猛地将他的手臂按在地板上。

它肆无忌惮地折磨着他的后颈，像是惩罚似的，一下一下地啃咬着，没破皮没出血，却是扎实的疼，还有一种担心随时被咬破命脉的恐惧。

沈清宵被它气得半死，却又无可奈何。

他怎么就招惹了这么个玩意儿？

先前他还鄙夷无心阁那群弟子连个恶灵都降不住，现在回旋镖打到他自己身上了。

没片刻，沈清宵渐渐地有些头晕乏力了，思忖着这只东西该不会真的想弄死他吧？

趴在他脖颈间的蠢物也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突然停住了动作，抬起脑袋盯着他。

它似乎也觉察到他脸色苍白得异常，黑溜溜的眼睛里惊疑不定，又带着些茫然无措，交织在一起，倒像极了无辜委屈的模样。

沈清宵一时无语，受伤的是他，无辜委屈的也应该是他好吧？

他有气无力地拍了它一下，“小畜生，你想弄死我吗？”

谁知这东西盯了他片刻，突然低低地嗷了两声，猛地又扎在他脖子上。

后颈的疼痛还没消散，他有些后怕了，只好温声哄着它，“你别闹了，有话好好说，当日是我不对，不该给你下定身诀，不该扔下你一个人……呃，一只灵。”

知道它听不懂，他只好极尽语气温柔，跟哄孩子差不多。

他自己听得肉麻，但这招挺有奇效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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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断头香（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