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

辽州城中,一辆繁贵富丽的马车徐徐驶过,拉车的两批棕红大马俊美高挺,那车厢窗牑镶金嵌宝是何等的华美精致,不难想是哪家贵人的车架。

“萍亭,到哪了?”

一只戴翠绿玉镯的手撩开淡蓝色的绉纱,车中美妇头顶的珍珠流苏晃了几分,便又飞快放下车帘回了身。

车中柔软塌上,熟睡中的小姑娘姬时语喏喏睁眼,朝自家娘亲撒娇讨抱,“娘……”

“姑娘醒啦。”

萍亭连忙从车厢箱笼之中取出一件浅绿对襟外衫,给自家小姐披上,生怕她着凉,再又忙不迭回夫人的话,“夫人,待出了城,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入京了。”

“娘。”

姬时语巴掌大的小脸紧紧窝在美妇怀中,皱皱巴巴的,眉眼还留有心悸的痕迹,尤其是那眼角凝着一滴未散的泪看得舒氏好一阵心疼,抱着亲女就是一阵直呼“我的心肝,我的阿锁,可又是哪里不适了”。

舒氏,姬时语之母,便是忠义侯府大夫人,更是舒家的嫡长女,样貌容雅,气质端庄。

忠义侯府共三房,大房二房同在京中,三房留在老宅照顾老夫人。

舒氏膝下共有二女,长女姬合英已是及笄,次女便是姬时语。

大房唯舒氏一门妻子,姬时语之父姬雄武连个妾都未纳,两人孕育两个女儿,并未有一子。

为这事老夫人没少着急,奈何姬雄武态度坚决,誓只守着妻女,夫妻二人恩爱多年鲜少红脸。

忠义侯府向来崇尚从武,侯爷姬雄武留守边关岭西。而长女姬合英则素爱红缨,随父习武,如今姬雄武还未归京,姬合英被他一同带去了岭西,小女儿姬时语留在京,由舒氏照料。

姬时语没能继承将门之风,无他,她生时舒氏动了胎气,不足月便早产,因而落下了心悸的毛病。

儿时多走几步路便大喘气脸色涨红,光是她那脆弱又病缠的身子,都惹得全府上下呵着护着。这般的孱弱,又如何能习武?

有几回姬雄武同舒氏道,让女儿摸摸刀枪,或许这病就好了。

可舒氏像是老母鸡护小鸡,头一回和姬雄武红了脸,扬言他胆敢带着小女儿去练武,她绝对要和他拼命。

姬雄武再不敢提一个字。

也是因着愧疚,舒氏更是对小女儿倍加怜爱。

大夫曾说,要让小姑娘静养少奔波,姬时语养到十岁大都不曾外出,这十年来她身体每况渐好,舒氏的笑容都会多上一分。

“阿锁?”舒氏轻轻唤了一声女儿的乳名,却见亲女在怀里摇了摇头。

此番离京,还是姬时语的外祖母舒老太太信中念叨想念宝贝孙女。

舒老爷子曾是当朝大儒,当年舒氏嫁与忠义侯姬雄武可谓是门当户对,只是姬时语出生之前,舒老爷子便上呈天听主动请辞,带着舒家离京回了老宅。

因而舒家人不曾见过舒氏的小女儿姬时语,舒氏想到近十年老太太屡次念叨小外孙,她才带着小女儿出这趟远门。

如今见姬时语体弱,承受长途奔波还是太难,那内疚之感涌上心头,充斥舒氏的整颗心。

“娘,我无事了。”姬时语眼尖,看出自家娘亲又是担心自己,甜笑撒娇。

“真的吗?”

“嗯。”

姬时语只觉得心口那股窒息的感觉疏解了许多,方才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一幕好似让她回到了前世,只是一瞬间,她就闭不过气来。

她这幅破落身子本养的差不多了,前世死前仍旧复发心悸,尽管重生回来百般留心,可每每午夜梦转,醒来后还是绞痛难安。

姬时语攥紧身上的云龙纱长衫,好看的圆眼垂下,她竟在无意之间背负上了那样沉重的事。

“小姐,可要来一颗蜜饯?”萍亭从小匣子里取来吃食,路途怕她不适,舒老太太特地吩咐下人准备了辽州的小食,蜜饯、腌杨梅果还有糖渍梅干。

萍亭的呼唤让姬时语回过神来,她双眼亮晶晶,喜笑起来,“萍亭,我要糖渍梅干。”

糖渍梅干酸酸甜甜的,姬时语吃到口中,心腔都被甜味填满,哪里还记得愁思不快的事。

“你这个小馋猫儿。”舒氏笑着抬手抚摸女儿的额头,见她没有发热,脸色红润,嘴唇不再发白,是缓过来了,她又道,“阿锁,待回府再让林大夫给你开两方药吃吧。”

姬时语摇得如拨浪鼓,抱紧蜜饯罐子,“娘,我不要!”

她最受不了满鼻子满嘴的苦药,上辈子吃了十几年都快腌入味了,这辈子自然是能不吃就不想再吞的。

“不吃药你这病怎能好转呢?”舒氏蹙眉担忧不已。

姬时语提溜眼珠子,“娘,我们到哪啦?”

“应要出城了罢。”

姬时语有心避开吃药一事,转而随手撩开了车帘,辽州城门口俨然就在前方,只待出了城门,不肖多久就能抵京回府。

也不知道姐姐可回了京,她早就馋随州的桂花蜜了,前不久去信让姐姐多带两罐回来,她想泡着羊奶吃……

姬时语舔了舔唇,思绪还在美味的奶香桂花蜜,余光一瞥,皙白的手几乎僵直在了空中。

“呜……”

辽城杨柳胡同里的阴暗角落,一个少年蜷缩着。

猛烈的扇打撞击将那颗头颅狠狠砸在了墙上,他扭曲起来,血花顺着头颅他的脸颊一滴、一滴落地。

呜咽随风,隐忍不见。

“停下!”姬时语顾不上心脏的剧烈疼痛,这濒死的跳动,她瞩目死死那少年。

狐狸眼、脖上痣。

江曜!

是他吗?

是他!

这是姬时语前世至死忘不掉的人,她的心病。

她迅速跳下马车,提裙小跑,边喘边喊,“给我住手!”

江曜只感到双眼都被糊住,血液沸腾着,血色雾蒙蒙,他是快要瞎了?

“啊!”有人似杀猪的惨叫。

江曜反手将袖中的匕首喂进了他的心窝,他甚至看不见那盛况,但仍旧阴恻恻地笑了。

辽城之内被这些人划分地盘,他一个外来人自第一日起就被不停的驱赶离开,今日不过是从一户人家那讨到了一口饭吃,便遭到十几个人的聚众殴打。

江曜从来都是睚眦必报,就算是死,他也要拉个垫背的。

耳朵嗡嗡作响,面前之人却散开了。

“哪儿来的小丫头片子?”

“欠打,那就一起收拾了。”

“你们做什么?萍亭,柳嬷嬷,立马去报官,我倒要看看这辽城是无法无天了,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草菅人命。”

舒氏慈眉善目的脸板了起来,乞丐们一看有贵人来了,哪里还敢围聚,一个比一个精,撒开腿转眼不见了踪影。

柳嬷嬷才是明白这些个溜子势利眼的很,“夫人,要追吗?”

江曜只感觉身上一轻,抓他衣襟的乞丐甩了手,他站不稳,突然一双手臂撑在了身后。

姬时语顾不上他全身泥泞,扑过去就将人接住。

鼻息间是女孩子独有的玉兰花香,透过茫茫血色,江曜望到了一束光,那张还显得稚嫩的银盘小脸已有了小荷尖尖的貌美。

是天上下来的漂亮小仙子?

江曜死咬住牙齿,经历了那么多生死劫,他什么也不信,就算是菩萨降世又如何?

他会一并将菩萨拉入地狱!

“放开!”江曜怒斥双眼,狐狸眼里目光凶狠,一把推开姬时语。

他的手发软,姬时语的身子只后退了一步,而江曜却一头栽倒在地,额上的血蜿蜒不止,整个人再无生气。

“娘!娘!”姬时语太慌了,她怕死了江曜此刻的样子,掏了帕子就捂住他脑袋的血窟窿,“娘,快救救他!”

“这都是在闹什么?阿锁,起来。”

舒氏见不得自家亲女满手鲜血,那感觉会令她想到不愿设想之事,舒氏让萍亭将人抱起,可姬时语哪里依得,神色哀求,攥着她的衣袖带了哭腔,“娘,他不会死了吧?求你了,送他就医吧,呜呜……”

“阿锁心善,娘就听你的。”

舒氏叹了口气,喊来侍从抬起江曜送去就近的医馆,她瞧见姬时语目不转睛盯着他的模样,心生些许的怜悯,那孩子也不过半大,却被城里的乞儿们不知死活轻重的打,着实是可怜见的。

今日阿锁有心想救人一命,路过把人送去就医能治好是最好,只当为自己可怜女儿积善了,舒氏如此想。

可她这般想,姬时语却不是。

医馆的郎中给江曜清洗了伤口,上药包扎,不多会郎中便一脸为难地来寻见舒氏。

他直言伤势过重,小城恐怕难以医好,日后很可能留下残疾。

郎中瞧了眼舒氏衣着华贵,心中了然,“夫人若是有心想治好这孩子,需得换个好医馆了。”

舒氏本想说罢了,姬时语却抱住她的腰,可劲的撒娇,“娘,咱们善人做到底,就把他带回府去吧?今日女儿没看到还好,可看见了,若是,若是他治不好了,回头晚上哪还能睡得着?”

“他好惨啊,那么多血,一定很疼吧,就像我吃好多好多药一样痛苦。娘,我看见他那么痛,阿锁的心口也好疼好疼呀,阿锁不想疼。”

小姑娘圆脸鼓鼓,方才小跑身体抱恙脸色惨白,说起这事捂着心口一个劲喊痛,眼底泪花要掉不掉。

舒氏哪还有不依着她的道理?只得点点头。

一行人忙着又把江曜抬上车,舒氏便望着姬时语脆生生使唤着人:“把他抬进去,对对,就放在软榻上,别碰着了。”

下人们听夫人道:“回府吧,莫要迟了。”

舒氏跟着上了马车,挪到车厢的一侧,“好了,阿锁,到娘这里来。”

姬时语摸过来,她擦了泪珠,舒氏小心翼翼地给她揉背,缓解心口的疼痛,姬时语小猫儿似的轻轻挨着她,声音软软糯糯,“娘,他能好吗?”

大夫说,他断了一条腿,聋了半边脸,伤势惨烈。

姬时语的圆眼死死盯着江曜侧脖颈的那颗痣,阖了睁,睁了阖,心脏突突跳动——

她要救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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