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天

竹君山被浓重的乌云笼罩着,一派死气。

寒风肆虐,程毅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握紧了思思的手。远远地,她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正欲喊他名字,思思却先一步惊喜地喊出声:“徐师兄!”

“师妹,你们怎么又回来了?”徐敞之是族长的大弟子,关键时刻,只有他在这里坚守着。

“我们在路上遇到望云神君,”程毅英言简意赅地解释道,“现在他往那邪阵里面走了,让我们先来宗祠避避。”

“望云神君?”徐敞之脸色微变。

“怎么了?”

“没什么。”徐敞之摇头,倒了杯热茶出来,“为今之计,只能听天由命了。你受惊了,喝杯茶吧。”

程毅英不疑有他,捧着热茶喝了两口。

“徐师兄,”她愁容未消,沉重地问,“依你看,究竟是谁摆下了这个阵法?”

徐敞之静静地收走她的茶杯,他顿了顿,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微笑道:

“师妹,我本来想放过你的。可你为什么还要回来?”

“徐师兄……?”

他们说话时,思思正在里面摆弄族长的藏书。她不小心撞到书架,族谱从书架上掉落下来,砸在地上。

翻开的页面一片黯淡,再不见先前荧光流转的繁华光景。

思思弯腰去捡。

一片阴影笼罩下来。

她不明所以地抬起头,徐敞之正站在她身前。

-

来到阵法附近,樊期一眼就看出,这是一个拙劣的召魂阵。

阵法拙劣,可野心却不小。它想召唤的不是别人,正是在天堑底下半死不活的凌幽。

凌幽法力何等强大,要有同等力量的阵法才能将其从天堑下召唤而出,所以这邪阵必须不断吸取生灵,增补法力。

整个竹君山,就此成了一座巨大的炼化炉。

樊期随手摘了一片竹叶,凭风借力,将其甩到阵眼之中。

那片竹叶飞旋着钻入阵法之中,顺着叶脉一点点裂开,流出细碎的金光。

下一瞬,以那缕金光为中心,周遭的阵法四分五裂。

一块银色的东西,从消散的阵法裂缝间掉落出来。

那是布阵者的随身之物,一块写着“徐敞之”字样的银牌。

-

程毅英被捆仙绳绑着,动弹不得,她眼皮很重,一下一下地往下坠。

迷迷糊糊间,她想起思思,顿时浑身一激灵,睁开眼睛。

思思在她身边,也被绑着,昏迷不醒。

她抬起头,徐敞之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她艰涩地开口道:“徐敞之,竟然是你……”

“师兄都不喊了么?”

“九重天的试炼大会很快要开始了。”徐敞之并未在意她的不敬,接着说道,“程师妹,若我阵成,便能在大会上拔得头筹,名扬天下。”

“你不该叫望云神君来的。”徐敞之说,“我听说他消失的十三年里,入了天牢,收了法力,早已是一具泥菩萨,你何苦让他来蹚这趟浑水。”

“不过,他也是活该。若是天堑灵气尚存,我便还有正道可以走了。”

徐敞之一边说着,一边提起程毅英,掐住她的脖子,团团黑雾往她七窍中灌进去。

“师妹,你修为还算不错,就助师兄一臂之力吧。”

程毅英愤怒又恐惧,瞪大眼睛,想反抗又没有力气。

千钧一发之际,一片锋利的竹叶从窗外刺入,利落地割开了程毅英身上的捆仙绳。

“哗啦”一声,木门无风自开。

进来的是个玉面神君,可惜他的动作却匹配不上那张漂亮的脸。他不留分毫情面,一脚将徐敞之踹翻在地。

徐敞之被这当胸一脚踹得当场吐血,直至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望云神君根本不似传言那般,至少此刻,他在望云神君面前感受到了力量的鸿沟,使不出一丝法力。

他正欲起身,却听见肩膀传来了骨骼碎裂的声音。

樊期踩在他的肩胛骨上,轻轻点了两下,“布召魂阵,复活凌幽,屠杀生灵。”

郁离十分有眼力见地跑过去,用捆仙绳把徐敞之捆了起来。

弹指一挥间,郁离已经将捆好徐敞之的绳子递到樊期手上了。

速度之快,令人叹为观止。

徐敞之被捆着,却并没有就此偃旗息鼓。

“要不是你闭合天堑,让灵气干涸,我根本不至于走这些歪门邪道。”徐敞之用力地笑着,脖颈上青筋毕露,“错的人是你,望云神君……你贪生怕死、贪得无厌,当初死在天堑底下的人应该是你才对啊。”

“住嘴!”程毅英忍无可忍,冲上前去扇了徐敞之一耳光,厉声呵斥道,“跟他有什么关系,就算天堑灵气尚存,你以为你就能飞升天境吗?你依然会是好高骛远、投机取巧之辈!”

程毅英这一巴掌下手不轻,徐敞之的脸被她打出几道血痕。

可这道耳光却难消郁离心头之恨,他盯着徐敞之,灵火噌噌噌往外冒,已然动了杀意。

可下一瞬,郁离那不听使唤的灵火被一股中正柔和的力量浇熄了。

冰凉的手指覆在他眼前,就着这个动作将他往神君怀里轻轻一带。瞬息之间,郁离只来得及感知到一缕金光。

紧接着,郁离的五感被闭绝了。

不过眨眼的间隙,徐敞之就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再睁开眼时,郁离五感恢复,却只看见了一地蜿蜒的血水。

目睹全程的程毅英瞪大了眼睛,她早听闻望云神君是三界至强,在吸取天堑灵气后更是无人能敌,可直到她亲眼见识,她才知道传言绝无夸张成分。

一切发生得太快,她甚至没有看清樊期是如何出手的。

那张清丽绝尘的脸此刻没有任何表情,他的衣袂轻轻拂动着,没有沾上半点尘埃。

“他已经被心魔控制,不可能复原了。”

郁离听见他这么说。

他的行为举止不掺杂任何私人情绪,徐敞之的话在他心里没有泛起一点涟漪。他像神龛里垂眼端坐的神像,俯瞰众生,无悲无喜,遥远如日月。

他杀徐敞之,不是因为此人出言不逊,仅仅是因为他已经无药可救。

郁离听樊期说过,无论对象是什么,执念太重,就容易催生心魔。

这话是在他握笔太紧时,樊期当玩笑话一样随口说的。

樊期当时还说:“郁离,正道难修,心魔易成,你要时刻坚守道心。”

竹君山平静得像是刚刚下过一场雨,山间朦胧的雾气掩盖了浓重的血腥。

一切又回到原来的模样。

……

“思思,你醒了?”程毅英高兴地说,“太好了,你差点睡过了你的生辰呢。阿姐做了长寿面,起来吃吧。”

思思揉了揉眼睛,她睡了一个很长的觉,起身时头还有点晕。

意识回笼,族谱上黯淡的书页倏地撞进她的脑海。

是梦吗?

她环顾四周,周遭环境一如既往,没有任何变化。

思思懵懵懂懂地跟着程毅英,来到桌前坐下。

“你看,”程毅英一边说一边打开一个纸包,“我买了这个小兔子糕点,就是你说过的,神君上次给你买的那种,我专门问了他在哪买的……”

思思低头扒拉着长寿面,闷声问道:“阿姐,我爹娘呢?”

“他们,”程毅英僵硬地道,“还在外面,今天赶不回来了。”

随后便是一阵寂静。

良久,思思忽然说:“对不起。”

程毅英怔了怔:“怎么了,突然道歉?”

“我睡太久了,什么忙也没帮上。”思思的小脑袋几乎要埋进面碗里,呼噜噜地吃得很大口,连腮帮子都鼓起来,她愧疚地说,“这个面真好吃,应该很难做吧。”

“倒是不难做,”程毅英说,“不过我是第一次做,可能做不出你娘亲的味道。”

她说完又后悔自己提了思思的娘亲,赶紧找补一句转移话题:“对了,今年打算许什么愿望?”

室内安静下来,连吃面声也停了。

“阿姐,把一切都告诉我吧。”

“我不想再让阿姐独自承担一切了。”思思的泪珠砸进面碗里,她声音颤抖着说,“这是我的生辰愿望。”

程毅英动作一顿,渐渐红了眼眶。

-

樊期没有在竹君山逗留,他留下一份生辰贺礼,就带着郁离离开了。

仙舟上,樊期斜倚着船尾,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一言不发。也许是今天用了法力的缘故,他的脸色稍显苍白。

可他坐在那里,清辉洒落周身,宛如一轮明月。

郁离回想起今天他杀徐敞之的模样,莫名觉得有些遥远。

他不动声色地坐近了些,又拿了件大氅给他取暖。

“师尊,”像是想抓住什么,郁离忽然开口问道,“生辰,我也有吗?”

郁离是在明知故问。他在天堑底下不识晦朔春秋,对自己的生辰年月更是一概不知。他不知道自己是哪天出生,哪天有了意识,又是从哪天开始成为一个独立的人的。

像他这样的,应该是没有生辰的。

樊期回过神来。

大概是小崽子看见思思过生辰,才突然有此疑惑吧,樊期心下了然。古往今来小孩最喜欢的日子,除了过节就是生辰,想来郁离也不能免俗。

“有啊。”樊期笃定地点了点头。

郁离问:“什么时候?”

樊期沉吟了会儿,说:“你来到这个世界上最有意义的那天。”

郁离似懂非懂。

他脑海里划过几个日期,比如第一次用刀,第一次杀人,第一次打赢妖怪……挑挑拣拣,哪个都称不上“最”。

樊期想想觉得“意义”这个词对郁离这么个小孩来说有点强人所难,又改口道:“就是你最开心的那天。”

郁离立马有了答案:“十一月初七。”

“十一月初七……”樊期将这个日期念了一遍,忽而笑了,“你拜入玄览山的日子?”

郁离轻轻“嗯”了声。

准确地说,是樊期把他捡回来的日子。

“好,那就这天。”

郁离心中的低落一扫而空,他不动声色地抿了抿唇,又问:“师尊也会给我过生辰吗?”

樊期瞥了郁离一眼,心道这小崽子果然是羡慕别人可以过生辰了。

“当然,”他莞尔道,“你想怎么过都可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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