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愿望

很快,十一月将近,郁离的生辰要到了。

郁离嘴上不说,樊期却知道,他心里一直惦记着要过这个生辰,说不定提前一个月就在数日子过了。

樊期琢磨着,应该给小崽子送一个什么生辰贺礼。

郁离平时鲜少表露自己的喜好,也不会像寻常小孩一样缠着大人要这要那,樊期只能靠猜,有时猜得还不怎么准。

毕竟郁离爱好奇特,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有回郁离默不作声地把同一条街走了三次,樊期就猜测街上应该是有郁离喜欢的东西。

他回去想了想,那条街只有一家杂货铺还算符合小孩子的审美,而那家铺子最火爆的产品是一柄大刀,仿照当今九重天横川将军的法宝做的,不过重量更轻,刀柄上还刻了小孩子喜欢的纹样。

第二天郁离一睁眼,床头横着一柄大刀。

他警觉地摆出打斗姿势,再仔细一看,樊期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嗒”的一声,樊期按下刀柄上的机关,大刀顿时彩光冲天,拿在手上威风无比,绝对能让整条街的小孩都追着喊大哥。

樊期拿在手上掂量了两下,发现这柄大刀比齐横川那把真家伙有意思多了,会发光不说,还能伸缩变换,难怪现在的小孩都喜欢这种。

“还挺好玩的。”樊期评价完,轻咳一声,颇有些恋恋不舍地将那柄刀丢给郁离,“送你了。”

郁离有点纳闷地收下了。

他对着那柄大刀每日三省吾身,实在不明白樊期的爱好怎么能从可爱的小兔子跳跃到如此狂野的大刀的。

不过因为是樊期送的,所以他还是好好地珍藏起来了。

樊期观察了一段时间,发现郁离虽然把那柄大刀珍藏起来了,但好像说不上有多喜欢,至少不像掌柜的说的那样,说小孩收到都感动哭了。

后来他再带郁离去那条街,装作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他才知道,原来郁离看上的不是那些炫酷的兵器,而是十几年前就压箱底卖不出去的望云神君护身符。

那玩意儿通体土黄,上边画了青面獠牙的一张鬼脸,用朱笔写着“望云神君”几个大字,看得樊期真怀疑这是哪路野神在用他的名号招摇撞骗。

听说他们要买走这些滞销的陈年护身符,掌柜的笑逐颜开,生怕这俩冤大头从手里溜走,临了还送他们几本话本当赠品,真心实意地劝他们下次一定还来。

樊期抱着一堆护身符回到玄览山,郁离是高兴了,他却直犯愁——敢情他在这小兔崽子心里就这么个形象?

左看右看,这破护身符唯一的优点就是长得安全,丑得掉在地上乞丐都不捡。

但郁离竟然很喜欢。

在郁离眼里,这不是什么滞销货,而是绝版珍稀品。毕竟现如今,望云神君的名声大打折扣,市面上已经很少有望云神君相关的制品了。

他在枕头底下放了一个,书桌上放一个,最喜欢的书里夹着一个,怀里还要揣着一个。

郁离对这奇丑无比的护身符的喜爱程度,让樊期心里是愁上加愁:小兔崽子这审美实在令人堪忧,喜好如此奇特,以后长大了不会提个青面鬼回来说要结道侣吧?

解无忧看过郁离爱不释手的护身符,也是连连称奇:“这玩意儿丑得没边了,他真喜欢?”

樊期点头:“他真喜欢。”

解无忧不信邪,转头把郁离拉到前厅,指着墙上那幅鬼画符一样的画问:“这画,你觉得怎么样?”

郁离其实一直觉得那幅画是他理解不了的艺术,他的护身符是明显的不美,那幅画则是美得很不明显。但他对樊期的崇拜已经到了盲目的地步,他觉得那幅画挂在那里一定有樊期的道理。

解无忧见他迟迟不说话,以为他是被丑到了不敢说,心说还好,这审美还算正常。

他拍拍郁离肩膀:“没事,你大胆说,不用因为这是望云画的就不敢评论。”

樊期写得一手好字,丹青却令人难以恭维。

然而郁离一听是樊期画的,顿时眼盲心也盲,面不改色地夸:“下笔如神,活灵活现。”

解无忧看看那画上的墨笔,实在看不出这描绘勾勒的是三界中的哪个品种,更加不懂这坨神鬼莫辨的玩意儿“活”在何处。

解无忧连连摇头,做下诊断:“没救了。”

自此,“郁离喜欢丑东西”这一观念就深入人心了。

-

十一月初七。

玄览山一早就飘起了细雪,莹白碎玉卧在枝头,沾了三分梅香。

樊期猜的没错,郁离确实对这个日子期待已久。

早上他一睁开眼,看见樊期,就忍不住开始期待今天、期待自己的礼物。

他虽然没开口要,可他的眼神一直黏在樊期身上,让人不注意到都难。

他不说,樊期也不开口。就这么卖着关子,郁离情绪明显变得有些急躁,还趁樊期不注意,偷偷冒了一株小火苗。

樊期好笑地问:“想要礼物?”

郁离点了点头。

樊期屈指将他腰间的短刀勾到手里,灵巧地在指间挽了个花。他将短刀轻轻拍在郁离的胸膛上,笑得有些散漫:“那就用这个跟我打一架吧。”

“赢了,我就给你。”

郁离微微拧起眉心,虽然他很想要礼物,但他不想让樊期疼。

一向战斗欲为负的樊期今天偏就兴致上头,非要跟郁离打这一架不可:“快点,别手下留情。就像你第一次见我那样。”

郁离却很有原则:“我说过不会再那样了。”

他可以不要礼物,但他决不食言。

“今天这个不算。——犹犹豫豫的,不会是怕输吧?”樊期挑了挑眉,“当我徒弟,怕输可不行。”

这话无非是信口拈来的激将法,可郁离却马上握紧了手中的短刀。

郁离做出让步,说:“不用法力。”

樊期应得爽快:“可以。”

终于,他抬手向樊期挥去。

他只想速战速决,短刀横亘在樊期颈侧。

恍然间发觉,好像真的有点像第一次见面的场景。

当时樊期两指夹着他的刀刃轻轻推开了,而这次——

忽而寒光一闪,一件金属器物直直地对上了他的刀。

像刀,又不是刀。

两物相碰,只听“叮”的一声,清脆无比。

“哎呀,你赢了。”樊期本来就没打算认真打架,现下把人套路成功了,就眨了下眼睛,“这个是你的了。”

郁离这才偏头,看清挡住他刀的器物是什么。

那是一副金属刀鞘,内置绷簧,设计精巧。鞘口刻了火云纹,尾焰飞扬出去,直至边缘。

“郁离,生辰吉乐。”樊期笑着说。

郁离怔了怔。

他不是第一次听见这样的祝福,却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将这句祝福赠予他。

“傻了?拿着啊。”

郁离这才从他上一句话里回过神来,接过那副刀鞘。

他收起自己的短刀,插.入鞘中,严丝合缝,正好合适。

樊期打小养出一身散财挥霍的败家性子,送礼向来是挑能力范围内最好的。然而,与这价值千金的精铸材质相比,刻在上面的火云纹,就多少显得有些拿不出手了。

看得出来,那并不是大家之作,雕刻者技艺并不高超,延展的纹路与“灵动”二字毫不沾边,只是照着图案刻出了个大致模样。

郁离摩挲着凹凸不平的平庸纹路,眼中的惊喜却越来越浓。

“这是师尊刻的?”

这丑得炉火纯青的火云纹简直是拉低了这副刀鞘的档次,堂堂望云神君,没送过这么寒碜的礼。

他轻咳一声,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就这水平,凑合看吧。”

他伸手将刀鞘翻了个面,这一面没有图案,看起来还好看些。

郁离却视若珍宝般,将刀鞘翻回了有图案的一面,饶是再想装成熟,此刻的欣喜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仰头露出一个笑容,眼睛又黑又亮:“很好看。我很喜欢,谢谢师尊。”

猝不及防得了朵灿烂的大红花,樊期也顾不得在意“郁离是真的喜欢丑东西”了,纳罕地瞥了他一眼。

嚯,露了六颗牙。

这实在是件稀罕事儿,毕竟郁离平时都端着,很少能看见他情绪如此外露。

看来他这贺礼也不算太寒碜。

樊期想了会儿,终于想到了形容词:大家闺秀。

笑不露齿、站不倚门,举止十分端庄,偏偏骨子里又还是个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小姑娘,脸上端着,实际上什么情绪都摆在明面上。

在樊期神游天外想形容词的时候,“大小姐”本人已经端回了那副矜持模样。

只是他的手一直搭在他的新刀鞘上,手指轻抚着那道火云纹。他不敢太用力,怕将那纹路磨平了。

“对了,想去哪儿?”樊期搭着郁离的肩膀,笑吟吟地说,“今天我是你的。”

樊期说过,郁离想怎么过生辰都可以,所以他将这天空了出来,舍命陪君子,将所有选择权都交到郁离手上。

郁离对于“生辰”二字很是陌生,所有经验都来源于那天思思滔滔不绝的话。

思来想去,最后很没有新意地去逛了逛集市,吃了一碗长寿面。

樊期也八百年没给人过过生辰了,同样很没有新意地问他:“你有什么生辰愿望?许一个吧。”

“我许过了。”

樊期好奇地问:“许的什么?”

郁离抿着唇,不说话了。

良久,他才说:“说出来就不灵了。”

这话也是思思说的,不知道对不对,但这是他第一次在生辰这天许愿,暂时无法验证正确性。

“此言差矣。”樊期伸出食指摇了摇,又问他,“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郁离看着他,目光有点疑惑。

樊期一手支着下巴,说了句坊间小传闻。

“——望云神君,有求必应。”

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这话当年是在凡间盛传过,不过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但这不妨碍他狐假虎威,拿昔日的威风神君,给今日的落魄樊期充当逗小孩儿的资本:“在我面前,愿望直接说出来比较灵。”

“说来听听,”樊期说,“多过分的要求我都会答应的。”

听到后半句话,郁离脑海中又浮现出思思那天描绘的场景——那是于她而言很寻常、对郁离来说却很罕见的家常。

樊期耐心地等着,等了一会儿,没见答复,却见郁离的脸有点红了。

从樊期的角度看过去,郁离就像想要什么又不好意思说,憋着劲儿把脸憋红了,也不知道是多贵重的东西,能让他如此难以启齿。

只是,樊期说得出“有求必应”,就不会自砸招牌。他不动声色地掂量了一下怀里的钱袋——算了,小崽子难得过一次生辰,倾家荡产就倾家荡产吧。

不就是钱吗?身外之物罢了。

樊期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等会儿就算郁离说他想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面不改色、泰然处之。

终于,郁离卯足了劲儿,提出了他的要求。

他的表情郑重且严肃,仿佛拿出了登门提亲的架势。

出乎意料的,是一个非常便宜的要求。

“师尊,我想跟你一起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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