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亭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一个小屁孩感同身受,只是因为这个人在睡梦中哭喊着“妈妈”,对于一个从小没感受过母爱的人来说,这声“妈妈”的确将他心中自欺欺人的防备震得粉碎,他以为自己很坚强,一个人可以过得很好。
可他从来没有时间细想,自己到底过得痛不痛苦,他麻木地被推着前进,打工赚学费、帮父亲还债,怕父亲的殴打而不敢回家,几次在寒冷的冬夜里坐到天亮。他从来不觉得苦,他得前向走,不断地向前走,他不能停下来。
直到那个人出现,帮他走出来,却在最后和他的父母一样,放弃了他……
他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似乎是在心里告诉自己,都过去了,不能再想了……
顾长亭从思绪当中出来,一只手拍着田归程的背,另一只手给小孩擦干眼泪。小孩黝黑的脸上泛着红,脸颊被风吹得有些干裂粗糙,嘴上还嘟囔着什么,顾长亭凑下去听,却什么都听不清。
自从田归程那天晚上哭闹之后,这几天已经没有再出现这种情况了。顾长亭以为是孩子玩性大,自己陪着几天就能忘记很多事情。可他有些忘了,就算是那么多年,他在童年时候受到的伤害,到现在都无法释怀,何况是父母同时离世这样的事呢?
顾长亭拍着田归程的背,哼唱着摇篮曲。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一刻这样,那么心疼一个孩子,就像终于从麻木当中短暂地醒了一下,透过时间、经历等各种因素在他眼前和心上蒙着得纱布,看着那个有些模糊的小时候的自己,他短暂地心疼着那个自己。
顾长亭醒来的时候,田归程坐在床边写作业,卧室里没有桌子,就趴在自己腿上写。他平时起得晚,田归程都是这样等他,可今天他睡得格外沉,田归程看他脸泛着有些不正常的红晕,拿手探了探才觉出不对劲,顾长亭发烧了。
顾长亭将放在自己头上的毛巾拿了下来,毛巾还有点烫,似乎是刚过了一遍水。
注意到他的动作,田归程转头看他。
“哥?你好点了吗?早上看你睡得有点沉,好像是发烧了。”
顾长亭张开嘴想回答,却发现自己像是吞了刀片,嗓子又疼哑:“没……没事。”
“……”田归程听这声音就知道他嗓子烧坏了,放下作业本,站起来看着顾长亭,“哥,你把钱放哪里了,我给你买点药,顺便买点吃的。”
顾长亭忍着痛回答田归程,听着对方出门,用手臂将自己的脸遮住,想到昨晚那么多矫情的想法,觉得好笑,晃了晃头,刚想笑,就一阵头晕恶心。好了,看起来不能动脑袋了。
头也动不了,也没人跟他说话,他就一动不动,睁眼看着天花板,数天花板上面的裂痕,一条、两条、三条那么数,等田归程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眯着眼经不知道数到第几条,打了个哈欠就要睡过去。
田归程端着泡好的药到床边的时候,顾长亭嘴里嘟囔着“400”,下一秒就又变成“300”,眼睛闭着就要睡着的样子。田归程觉得顾长亭这样子很有趣,一边吹着药里冒出来的热气,一边笑。直到觉出顾长亭是真的要睡了,才将人叫醒。
“先把馄饨吃了,在喝药吧?”顾长亭嫌下床麻烦,田归程就端在手上让对方吃。
生病的顾长亭和平时不太一样,平时的顾长亭说话虽然有点刻薄,但不太挑剔,有什么吃什么,不太爱为难人。可现在的顾长亭不是,馄饨烫了不行,冷了也不行。田归程一边端着馄饨,一边还要帮忙吹吹热气。吃完馄饨,又觉得药太凉了,让人重新冲一包,新的药端过来,又太烫了,还不愿意等,让田归程加点冷水……
好不容易伺候完这个大爷,准备写作业,顾长亭又因为头疼哼唧地睡不着,非要让田归程帮他按头。
“再往上一点。啧,不是这边,往右边一点。”
“哥,再往右边我就按不到了,被你压着了。”
顾长亭瞪他:“你想办法,废话多。”
“……”
顾长亭要求多,田归程却是任劳任怨的,等他睡熟了,才把自己那份冷了的馄饨吃完。
谁知下午的时候,顾长亭睡得不安稳,额头上的冷汗把凌乱的头发打湿,黏黏的粘在额头上,还不停地说着胡话,田归程探了一下就知道烧得更厉害了。他之前照顾顾长亭的手法都是照着记忆里爸爸照顾妈妈的样子做的,可是现在顾长亭看起来实在太严重,家里又找不到体温计,他没有经验,手足无措地摸了摸顾长亭的额头,最后在床边看了一眼,转身跑了出去。
初春的太阳暖融融地照在人身上,田归程来不及管天气如何,他冲出院子,七拐八弯才跑到街上,他随便找了给店铺进去,虽说明情况,但老板看着他还是个小孩,也没理他,将他赶了出去。
田归程跑了好几家店,最后进入一家面包店,店家一见到田归程来了,就笑着说:“这不是国富家的吗?要吃点什么?”
他急得眼眶发红,声音有些颤抖:“叔叔,我哥哥在家里晕倒了!”
店长一听这话腾地站起来:“是昌河吗,昌河怎么晕倒了?”
他听后摇了摇头:“不是表哥,是我哥哥。”田归程看到老板脸上的疑惑,又补充说:“是顾长亭,就是街角咖啡店的那个。”
老板仍是有些不解,这顾长亭虽然是和刘国富一个院子的,但因为他对别人有些冷淡,都说一个院子都和这小子不太对付,现在怎么是国富家的小孩来叫人救顾长亭那小子。但现在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老板想到什么,退后几步,去柜台里拿了点钱,和老婆叮嘱了一句,跟着田归程小跑回院子。
进门的时候,顾长亭还睡着,这时候已经不说胡话了,就是眉头紧锁,看着睡得不安稳,脸异常红,整个人汗津津的。老板和田归程一起随便给人穿了点衣服,背上他就往外跑。
蛋糕店老板有点胖,一边跑一边喘着粗气,几次想要停下来喘喘,但坚持着没停下来,田归程就在后面托着顾长亭的背,两个人一前一后地将人托住,跑得一脑门汗才到诊所。
“没什么事,我给打一针就好了。”医生拿了体温计看了一眼,开玩笑道,“都已经39°了,要是再烧下去我就得让你们送医院去了,我都不敢治了。”
听了这话的田归程和老板都着急地去看医生,老板有些憨厚,而且有些着急,没注意这话中玩笑的意味,焦急开口:“医生,要不要去医院?”
医生拿着单子,起身去配药,对老板笑了笑:“没事,打一针醒来就好了。但还得每天来打一针,打三天。”
听了这话,田归程松了一口气,但还没放松多久,想到顾长亭要扎针,还得连轧三天,他就又将眉头皱起来。打针太疼了,连着扎针几天就更疼了,想到他小时候拔针之后没压好伤口,最后整个手背都青了,他看了一眼顾长亭的手背,没什么肉,被扎的话会不会比自己的肉手更疼。他吸了口气,可能真的会。
面包店老板交了钱后去外面买了几个包子,还热乎乎的,塞进田归程怀里,叮嘱几句就要赶回店里。田归程将人送到诊所外道了谢才回去,又在顾长亭床边坐下。
诊所里电视正在回放春晚,田归程看一会儿又看一眼顾长亭,他依旧紧闭双眼,但看脸色似乎已经没有那么难受。他将怀里的包子裹紧了些,往下弯了弯腰,让包子能够完全被衣服盖住。
外面天完全给黑了,只有小诊所前面的灯光还在亮着,小诊所的人也越来越少,田归程看着已经见底的药瓶,出去找医生拔针。
回来的时候发现顾长亭已经醒了,正盯着天花板发呆。田归程见状快步走到床边:“哥哥,你醒了,还难受吗?饿不饿?刚刚面包店的叔叔给我们买了包子,我放在怀里还热着,你要不要吃?”
顾长亭被着一系列的话弄得有些怔愣,他还没有完全恢复,脑袋还有些懵,有些不知道回答哪个问题,就冲田归程笑了一下。
他的嘴唇还有些干涩,脸色也不好,笑起来有些难看,就这一下,田归程突然就哭了,从怀里掏出包子,嘴上还在说着今天下午出去找人帮忙的无助。
“没人愿意帮我,只有那个叔叔……”
顾长亭坐起来摸摸田归程的头:“哥知道了,谢谢你,谢谢你。”
田归程不理会顾长亭,继续说:“你知道什么?我特别难过的。”
说完眼睛又红了,默默掉眼泪。顾长亭看着好笑,笑着将人拦在怀里,拍着田归程的背:“我知道了。”
看这孩子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顾长亭无奈地说:“不是说有包子吗?咱们回家热着吃了,吃完你今天回家睡。”
“不要,我得看着你。”
“我晚上不舒服会来叫你的,好吗?但是我发烧了,你和我睡会传染给你。”
田归程还想反驳,顾长亭就掀开被子要下病床,他只好去扶,脸气得鼓起来也不说话,顾长亭穿好鞋后摸了摸田归程的脸,有些无奈地笑了。
两人出了诊所,迎着黑暗向家走去,身后小诊所门前的路灯泛着冷白色的光,离他们越来越远。顾长亭前者田归程的手,两只手一起放进上衣口袋里,捂得热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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