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楼里来了个算命先生,大家都抢着要他算呢,什么财运啦姻缘啦,还有合八字的呢!”

“哦?”花远青像是起了兴趣,也抬步朝那方小桌走过去,侍女也跟过去瞧,心里有些好奇,像他这样满身绫罗绸缎、日进斗金的老板,会问些什么呢?

算命先生坐在台前,头戴抹额马尾高束,一副游侠打扮,口中正念念有词,一手给一女子摸腕骨,一手摸着葫芦。

大家在一旁默默瞧着,期待他能说出个什么名堂来。

“容易见一个爱一个,不够专情,每一段感情都不容易长久。”

闻言,四周看客大袖一挥,不屑一顾——花楼里各花入各眼,乱花迷人眼,谁不是如此?

“还有个小癖好。”算命先生不急不慢,继续道。

被他摸着手腕的女子立刻道:“什么癖好?”

“你喜爱正人君子,但是在一块儿后,会特意叫朋友引诱他!给他绫罗绸缎、金银财宝,同他甜言蜜语、温柔小意,来试探他是否忠贞——倘若他因此失去贞洁,你就将其抛弃。”

“你你你你!真是神了,连这都能看出来!快别揭我的短啦。”

女子兴高采烈地站起来,笑着丢下银钱,匆匆离开。留下众人纷纷惊叹。

花远青上前,走到桌前坐下,在桌上铺开笔墨,先是在纸上写下了两个生辰八字,又从宽大的袖袍下抽出一张银票,动作有条不紊。

“先生替我看看,若为姻缘,这两个生辰八字合否。”

他将纸张递过去,笑意清浅,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侍女凑过去瞧,大为惊讶:“男子这份这是写错了吧,和楼主你的年纪对不上呀。”

“不是我的。”花远青淡淡答道。

“那是谁的?六月初七……”侍女突然想到了,一拍脑袋,低声道:“咱们楼里只有花魁公子是六月初七生辰哎!”

“可这另外一份……莫非就是刚才那位小客人的?”

算命先生看了半天,摸摸酒葫芦,掐掐手指,说了一大堆词,最后摇头:“不行,这个一看就不行,成不了婚,成了也得分开!”

侍女“啊”了一声,感慨道:“还以为能把他‘嫁’出去呢,他那个脾气可太难伺候了!”

花远青倒是没有什么失望的情绪,淡淡点头,又掏出两张面额为“千”的银票递过去,笑眯眯道:

“那先生能否再看看,换成什么样的,会比较合呢?实不相瞒,鄙某认为,一番美满良缘,即便是天意,也还需细细谋划。”

那算命先生正在长吁短叹,突然眼睛一亮,用力拍掌道:“客人聪慧!所谓事在人为、人定胜天,可不就是这个理!”

他先是细细琢磨了一会儿,写了一个年纪接近的生辰八字,然后举起姜眠那份,两厢对比,终于露出一个自信满意的笑容。

“在下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一向用心负责,这个生辰任谁看都是佳偶天成、天作之合!”

“多谢先生。”花远青颔首,接过纸张。

“哈哈,不客气,先祝愿二位花开并蒂、鸾凤和鸣?,百年好合!”

算命先生高高兴兴收了摊,所谓半年不开张,开张吃半年,一点好银票,就背起他的酒葫芦,仰天大笑出门去,嘴里还咕囔着买什么酒呢。

侍女目瞪口呆,皱起眉头:“这能靠谱吗?”

花远青则是轻飘飘将写了生辰的纸张交给侍女,上头墨痕未干。

“告诉危月燕,以后这就是他的生辰八字了。”

啊啊啊楼主你在干啥呢!怎么能乱点鸳鸯谱!哦不,是强凑鸳鸯谱。

花远青一只胳膊撑着下巴,抬眼朝三楼瞥了一眼,然后低声与下属吩咐道。

“今晚不打烊,不要报时间了。”

做完这一切,又独自坐在一旁,盯着远处慢慢出神,四周皆是红尘百态、潋滟风情,只有他始终目光沉静,好似藏着无垠心事。

通常这种时候,大家都不会上前打扰。

路过的侍女百无聊赖,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只见那处是藏烟楼里昼夜不息的歌舞台,台上咿咿呀呀唱着戏,今日唱的是《救风尘》。

几盈虚辉映窗台,微风吹过一间又一间红烛暗屋、锦屏香炉,只见花枝倚卧相交,芙蓉账里暖风熏人。

楼中此情此景无数,姜眠在其中一间,心情却是忐忑。可不能怪她“近屋情怯”,上次藏烟楼表演,这位花魁公子给她的印象实在深刻,不仅脾气差,嘴巴还很毒!

“等下不会打起来吧?我是来调查线索的,千万不能和上次一样!何况他也是个可怜人。”姜眠悄悄握拳,又松开掌心。

等真正见到人的那一刻,便觉大不相同了。

青绿帷幔颜色深浅不一,两道金黄绡纱自屋顶垂落,美而不俗,华而不繁,那花魁端坐在榻前,半张侧脸对着姜眠,静静地抚琴歌唱。

危月燕觉察敏锐,耳力也非凡,早就听见她的脚步声,故意一动不动,专心致志地抚琴,边弹边唱。

音声相和,词藻艳丽,曲调悠扬。

“真奢华!”

姜眠走进去,立于屏风边,只能看见白衣粉袍的一角。

走近些,可瞧见他额前花钿,再近些,还有左耳上辍着流苏的挂坠,直至看见那双眼睛,莫名觉得有些熟悉。

世人皆说花魁美,这张面庞自然是国色天香,一双桃花眼却显得凌厉,反而略失柔和,可这种熟悉感又令她觉得,好像应当遮住面庞,单露出那对眼睛,才符合他的个性。

直到天籁之音传入耳中,比起难以捉摸的感觉,这听过数次的乐曲要更亲切,才唱了两段,千丝万缕的熟悉感扑面而来,令她脱口而出。

“是《春归》!”

危月燕手下琴音一乱,又立刻恢复正常,抬眸一笑,似海棠花开。

“客人听过?”

声音少见的温柔,可姜眠还没忘记初见时的争锋相对。

于是紧张地脊背挺直,脑中回想起小姑娘说的话,点头道:“这是你的第一支曲,名动京城前所作。”

又连忙补上一句:“是成名曲中翘楚!”

危月燕似是怔愣,随即反应过来,低低笑了一声。

“多谢客人夸奖,我没什么拿的出手的才艺,唯独这首《春归》,一直以来受人喜爱。”

“那时我刚来藏烟楼,不识字,更不懂什么音律,花远、咳——我是说楼主大人,便把我关在小阁楼里学习,只留一个窗户每日送饭食,真够狭小憋闷。”

“不过我那时日思夜想,一心扑在旋律上,很快就有了这首成名曲,终于被放出来,后来就是不断重复,一遍又一遍,反倒没什么新意了。”

咦,这是在同她促膝长谈吗?姜眠有些放松警惕,看向屋里布置好的座位——一张软榻,如花魁公子本人一样奢华的品味。

她犹豫再三,选择走过去坐下。

危月燕叹气:“我已经很久没有登台演出了。总是唱同一首曲子,再好听的天籁之音,客人们也会感觉厌烦,我自己也唱腻了。”

“那为什么不作新曲呢?”她问。

花魁弹奏时所用之琴名为“平生意”,同他一样出名。那弦是用名贵的材料制成,不仅音色浑厚,而且冷调银辉,仿佛月光凝丝。

琴弦在他修长指间翻飞,时不时折射冷光,映得那双含笑的桃花眼愈发幽深。

“有的。我后来作过许多新曲,只是不出名罢了。譬如这首《思雁》,不过我猜客人应该知道,毕竟客人……也曾对我心醉魂迷,不是吗?”

一曲唱罢,危月燕斜倚在软榻另一侧,松松垮垮地露出一片白皙肌肤,风情艳丽,由于常年不见阳光,他的肤色比起常人,更像一块珍藏多年的美玉。

这一美景,姜眠压根没有看到,而是笑得发麻,脑袋里回响的都是那句“对我心醉魂迷”……

果然!花魁自信这一点从没改变过,但她还是摆出虚心求教的样子,企图维持友善的氛围。

“当然!不过思雁……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特殊含义吗?”

危月燕正伸手给自己倒酒,闻言,与她对视,目光沉沉。

“当然是因为——雁鸟一生只有一个爱人,忠贞不渝,即便伴侣死去,也会守候在尸体旁,生死相许。多么美好的感情,不是吗?”

“我心往之,盼得意中人,白首不分离。只是……来藏烟楼寻欢作乐的客人,又有几人相信真心,所以无人问津了。”

由于酒樽放在了靠近姜眠的那边,他需要俯身逼近,烈酒混着松香的气息扑来,也就可以将她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他的眼神里似有闪烁,像是同情,又像是情愫。

顿时心下了然:花远青说的没错,对于姜眠这种自幼经历异于常人的,以音相媚、以色相诱,都不如动之以情、博取爱怜。

又不禁心中讥诮,这样简单就可以拿捏的一个人,也值得他如此费心。

“别伤心了。”

突然,只见姜眠靠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目光诚恳。

“没关系的,如果不擅长,不一定要唱谈情说爱、风花雪月的曲子,像《春归》就不是这样的,你看大家依然很喜欢!”

声音愈发慷慨激昂,振奋人心:“你要坚信,你,就是与众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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