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藏烟楼今天不打烊,即便是深夜,这条街道上依旧人来人往,并不冷清,只有墙角映着僻静的月光。
姜眠恰好在回去的路上碰见熟人,正是许久未见的月姊。
她手上拿着一叠钱,高兴地打招呼,姜眠见状,动作迅疾无比把人拉到一旁,小心翼翼地查看四周,像是防贼一般。
月姊挥开她的手。
“干嘛这么鬼鬼祟祟的呀!我手上拿着银票也没你这么害怕,要抢劫也得先抢我呢!”
“哎——!”姜眠连忙比了个“嘘”的手势。
“别让人家看见!”
月姊瞅了一眼她来时方向:“大晚上的,整条街基本打烊了,现在除了赌坊和花楼没地方去。”她笑了笑:“不过本姑娘刚才在赌坊没见着你,肯定是刚从藏烟楼出来!老实交代,干什么去的?”
姜眠赶紧郑重道:“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千万别和人家讲。”
月姊一听,来了兴致,拉着她的胳膊拍胸脯保证:“放心好了,我绝不是那种人,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嘿嘿!”
姜眠满意地点点头,将今夜发生的事情从踏进藏烟楼那一刻开始说起。
她说的事无巨细、原原本本,想着月姊作为自己的好朋友,各中细节也无需隐瞒,全部倒豆子一样、一口气交代了。
“一开始……然后……就是这样……但没想到……”
“总之,其实,我是去查案的。”
说完今晚的成果,她感觉脚下有些飘然,准备好接收月姊崇敬的眼光了,譬如你好厉害居然能从危月燕口中套话、你好有定力坐怀不乱一心办案……
不料月姊听完,不可思议地捂住耳朵,满眼惊讶,然后一字不带停顿的叫喊出声。
“你是说你进了藏烟楼和花魁喝了酒亲了嘴还差点睡一晚但是你是来查案的!”
声音极大吐字清晰,估计整条街都能听见!
姜眠脑袋里轰地一声!当即跪倒在地上,张口也不会解释了,连他们没有亲嘴只是撞到一起去也没反驳,一个劲地重复:
“我是来查案的!”“我真的是来查案的!”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公主下次不要瞒着我了,我可以陪公主一起。”
姜眠脑袋里又轰地一声。
心虚、慌乱、尴尬都不足以形容此刻心情。
姜眠吞咽了一下口水,僵硬转头,看见了黎未。
黎未面上带着一丝疏离的微笑,甚至还很有礼貌性:“夜色已深,公主还是早些回府吧。”
姜眠道:“等等!这么晚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月姊不以为然:“刚才在赌坊也没见到这位,想必你二人是心有灵犀,谁也别说谁啦!”
寒意在冷风中蔓延。
黎未内心受伤,深深地看了姜眠一眼,强撑着解释道:“今夜宫中有变故,陛下命宿卫军包抄幽篁里,不料却扑了个空,我方才一直在附近,没想到会遇到公主。”
“起初还难以置信……不过无妨,这是公主的自由。”
姜眠和月姊这才注意到黎未身上的宿卫军铠甲,一片一片的冷硬材质,在微弱街灯下折射银光。
月姊:“额……抱歉,是我失言,不过黎公子曾经在藏烟楼的美名不亚于花魁,只是吹笛也有人一掷千金,现在看不到了还挺可惜哈哈、哈。”
一语点醒了姜眠。
想到黎未之前在花楼吹笛是因为生活拮据,她的眼神瞬间软化下来,真诚中夹杂着愧疚和心疼。
“抱歉……我知道你现在很失望,换作是我看到你出现在这里,也不会开心。不告诉你,是因为你平日里参加宿卫训练、宫中轮值已经很辛苦,还要陪我查案,而且最重要的是,你不喜欢这里。”
“公主何必在乎我呢?即便我不喜欢,依然独自深夜去见了危月燕。”
见黎未还是不为所动,姜眠抓住他衣袖低声急语:“我宁可你生气我不告诉你,也不想你再到这里来。”
说到这儿,气氛很是凝涩,月姊赶紧出来打圆场:“哎呀,其实公主这次如果立了功,大家都为她高兴,黎宿卫,你方才说陛下命人包围幽篁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公主。”黎未唤道,声调比往日要沉。
“接下来我要说的事情,可能有些难以接受。首先,陛下今夜下旨围剿幽篁里,是打算将这个在京城作乱多年的组织一网打尽,而罪名,是通敌。”
“但是当宿卫军找到暗巷,深入探寻时,却连幽篁里的入口也没有找到,但是找到了一些线索。还记得我们白天见到的那位吗?”
“嗯,记得。”
“他应该就是幽篁里的背后统领,我们查到了他的来历。”
由于时候太晚,街上并不是说话的好地方,又找不到尚未打烊的茶楼,三人决定去家中秉烛夜谈。
姜眠捉着手指:“呃……这么晚了,我回家肯定会被嬷嬷说的,一般都是翻墙,去月姊家吧?”
月姊连连摆手后退:“不行,不行!我趁我娘睡了才出门的,现在回去不是自投罗网。”
于是只剩下黎未那里,宿卫邸倒是没有太多不方便,毕竟时常有宿卫在外巡逻值夜,晚归很正常。
夜深了,窗外风声像弦音,三个人坐在黎未家中,这里不算简陋,也能看出主人收拾的很整洁,除了几件叠放整齐的衣物,没有什么杂物。
……
“招安!?”
“可我昨天上午还在查幽篁里呢!”
姜眠没等黎未把话说完,困惑地眨了眨眼,问题一个接一个蹦出来。
“而且你说,这个幽篁里统领提出的条件是不再追查四大家族被盗一案,这又说不通了!根据目前的线索、千程的发誓、还有花魁的证词来看,幽篁里本就与此事无关,为什么要朝廷帮忙隐瞒?更重要的是,圣上居然同意了……”
黎未静静听着姜眠说,目光落在桌上,烛火轻轻摇曳,将三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忽长忽短,短的是心事,长的是情愫。
“那不正好,不用管这个烂摊子了。”月姊挑眉:“省得你天天在外头跑,太学也没时间去,上课没有同桌的日子,可真无聊呀!”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有些困倦地打了个哈欠。
黎未忽然开口:“或许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声东击西。”
两人同时看向他。
黎未缓缓道:“还记得今夜围剿幽篁里的罪名吗?是通敌。其实当年两位将军驻守在枫叶城,曾收到过一份边境劫匪伪造的密旨。”
姜眠顿觉清醒,当年父母和整个军队失踪之时,她尚且年幼,后来打听到的种种细节,大多都是别人想象捏造、凭空揣测,要不就是嬷嬷哄她的话。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到真实的情况。
“嗯,然后呢?”
她满脸期待。
黎未摇了摇头:“我也只知晓这些,但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那封密旨是说占星宫给出了敌军所在地的情报,而谎报的地点,是一处地图上不曾标记的沙丘,如果是计划好了提前埋伏,那两位将军恐怕不是失踪,而是……真的战死沙场了。”
三人不再言语,静静坐在烛光里。
月姊轻叹一声。
“你一直寻找枫叶城一战的线索,恐怕心里认准了将军他们是失踪,或是迷失在世间某处,期待有朝一日还能重逢,对吗?”
姜眠摆弄着黎未屋中为数不多的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清亮的眸子里盛满失望,好像把整个黑夜都装了进去。
“还不如不知道呢。”
黎未愧疚地道了声抱歉:“惹公主难过了,只是事关重大,我以为公主会想知道。”
姜眠摆摆手。
月姊说:“哎,说起来当年知道这件事的人应该很少吧,知道真相的人,都已经……你是怎么知道的?”
黎未抬眼:“不,还有一个人知道。”
“那不就是当年设下圈套的人。”月姊一笑。
黎未点头:“这正是通敌罪名的由来,因为这条情报是作为幽篁里的投名状,由组织内部亲自呈告陛下,连那份十多年前的密报都带来了。虽然幽篁里十多年前还不存在,也解释说是无意间得知此事,但他们一定和伪造密报之人接触过。”
“不过说起来,今夜的命令真是有些奇怪,虽然罪名是通敌,但陛下要求宿卫军先收缴四大家族被盗的财宝,幽篁里这些年在京城兴风作浪,想必所藏财宝数量可观,只是我们连幽篁里真正的入口都无法找到,又何谈围剿?后来幽篁里统领面见了陛下,同意被招安,陛下也并未提起盗窃案,反倒是那位统领,要求不再追查。”
几人目光交汇流转。
姜眠幽幽道:“所以查案是假意,陛下早就打定主意威胁幽篁里,倘若他们愿意被招安,这个案子就与他们无关。倘若不愿意,他们就是通敌外加偷盗案的罪魁祸首,正好将这些年的害命所谋之财收缴?”
黎未思索一番,又说了几句陛下的态度。
“原来如此!我母亲说,陛下一直想攻打迷夏,被她三番几次以国库不足以支撑为由拒绝,要是有了这笔钱,恐怕开战亦有更充分理由,原来如此!”
月姊拍案,轻松串联出了前因后果。
“真是一出好戏啊!”她感慨道。
“嘘。”黎未忽然朝她低声道。
月姊转头看去,原来不知何时,姜眠已经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黎未拿起一件外袍,当作披风轻轻盖在了姜眠的肩膀上,想要扶她到榻上休息,奈何姜眠睡得太深,眼睫微微颤动一下,便算作回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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