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眠立刻找遍了他的住所,都没有黎未的踪影。
她先是站在廊下等了好久,又去找了所有黎未可能去的地方,演武场、宿卫军、皇宫、坊间集市……累得气喘吁吁,才确定他失踪无疑。
黎未失踪的四个时辰后,姜眠在他的小书房内发现了一幅画像,画中人是一豆蔻少女。丹青笔墨看着都是一般品质,但是画得很传神,黛眉丹唇、风华本然,上面还题了一句诗。
「愿借画工千秋笔,长留卿在吾心间。」
但画纸不知为何,被从中撕去小半,一条细长裂纹,伴随着破裂的纸屑,透着一股仓促,叫人不免奇怪。
姜眠捏着画像呆呆地想,黎未一向慢性子,对待物品也是轻拿轻放,不会轻易损坏,这明显人为的痕迹,一定就是他留下的求救信号!
吓得她在宿卫邸附近逮着人就问。
“你见过一位碧色瞳孔的公子吗”
“有没有看到过一个大概这么高、这么瘦的青年?”
……
可惜过路人要么无奈地摇头,要么就是屏住呼吸,生怕自己错漏了什么。
已经临近傍晚,夕阳余晖在天空形成一小道优美虹桥,黎未还是没有回来。
到底在哪里。
姜眠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心里头像被什么细细密密地啃咬过境,又空又慌,犹豫了一下,转身又折回大理寺。
大理寺卿脸上还带着被打断公务的不耐,但看清来人是谁后,那点无奈立刻变成了惊愕和头痛。
“三公主,你是说迷夏质子失踪了?”
有绑匪的威胁历历在耳,姜眠不敢说出真相,只能拼命暗示。
“只是听说…大家都很久没见到他,或许…该派人暗中调查一番!”她紧握拳头,认真道。
大理寺卿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十足的无奈:“才一天而已,何况他失踪也不归我们管,应该找迷夏使者,哦,他们迷夏没有使者了。”
姜眠抓狂地揪头发,到底要怎么让大理寺卿相信?!
忽然,一个细微又恰好能听到的嗓音开始呻吟,音色清脆语调缠绵,像念一首悲情诗。
“啊——突然想到失去家人朋友的人真可怜,只能一个人孤单寂寞活在世上……”
大理寺卿一愣,抬起头来。
姜眠那纤细瘦弱的身子,在阵阵穿堂风中,显得又娇小、又玲珑,仔细看,她粉白的脸像可爱的、皱眉的苹果,圆圆杏眼因为瞪大而显得楚楚可怜。
“而我从小就没有父母,黎未是我最好的朋友,找不到他我好担心、好难过……”
又一阵风吹过。
大理寺卿面无表情地淡淡开口,模仿起姜眠语调:“啊——突然想到半夜还要工作的人真可怜,只能一个人待在大理寺。而我从凌晨起床,处理不完的公务是我的宿命,全年无休我好愤怒、好无力……”
“呃,这…”
姜眠默默转身,心如死灰。
心里没有对“失败了”的痛苦,全是对大理寺卿“拿来即用”的敬佩。
回到家中已经很晚,嬷嬷问姜眠在外头吃过没有,她撒谎说当然。
然后回到寝屋,把头整个埋入被褥,心里既担心又埋怨。
黎未在这里没有任何助力,不论生病受伤,还是失踪、甚至遭遇不测,都无人问津。
当初不该把他牵扯进来。
国家敌对关系、幽篁里、甚至自己的身份……于黎未而言,都是危险。
如果这次黎未可以毫发无损,她便不会再和他交往过密了。
身体酸痛压倒了重重忧虑,她太累了,很快进入梦乡。
太阳照常升起,眼看就要临近午时,还是没有任何黎未的线索传来,姜眠只好在午时之前寻来暗巷。
保险起见,姜眠还是把这件事告诉了月姊,叫她乔装打扮一下,悄悄在暗巷附近观察。
姜眠走近暗巷,幽深狭窄的空间里,光线被高墙阻挡。但这次不知何人在墙上挂了一盏烛灯,她靠近时,模糊地看见了一块木牌,木牌的阴影下是一块明显凸起的石板。
她慢慢踱步过去。
“有人吗?我准时来了,你快出来!”
四周空荡荡的没有回音。
和上次站在这里的感觉毫无二致,诡异、死寂、每走一步都像冒险,还有些隐秘的兴奋、探索。
“咔”的一声,当姜眠踩上那块凸起的石板,墙上突兀地出现一个低矮方门,能看见通往地下的数层台阶。
“找到了!”
姜眠惊喜万分,而后拧眉思索片刻,转身取下墙上的烛灯,当作灯笼举着探路,这才沿着那秘密通道朝下方出发。
在经过一段故弄玄虚的通道后,烛火渐渐明亮起来。
“真想不到,暗巷居然下面还有一个开阔空间,这里就是真正的幽篁里么…”
再往里面走,地下墙壁特有的潮湿泥土气味渐渐弥漫,顺着地上摇曳不定的阴影,姜眠看见了石壁上挂着的许多兵器和面具,它们千奇百怪、诡异难辨,好像在血里浸泡过一般,散发着令人恐惧的气息。
心跳变的疯狂,姜眠屏住呼吸,努力让自己藏在一个巨大的用来练习的假人后边。
“你来了。”
姜眠不敢出声,只见一个修长笔直的人影渐渐出现在昏暗的通道里。
“咚、咚、咚。”
靴子踩在地面上,在经过姜眠藏身之所时停顿了一下。
姜眠连忙朝里面努力缩了缩身子。
“不要怕,是我。”那人善意地撒谎:“公主,我是黎未。”
姜眠太紧张了,再加上在这种环境下,不论怎么听,人的嗓音都是空灵而幽怨的,她分不清,只能小心翼翼地探头看去——“黎未”站在昏暗的灯火下,背对着她。
他低沉的声音在空荡地回响:“公主过来些,我有事和你说。”
姜眠脸上露出明显迷茫的神情,黎未他…不是被绑架了吗,这里怎么只有他一个人?
“嗯?怎么还不动?”
那边还在柔声催促,她正要靠近,突然从一旁墙上挂着的面具反光看见“黎未”脸上挂着一丝诡异的笑。
那不是黎未会做出的神情!
“我,我马上过去。”
姜眠慌乱回应,一边稳住对方,一边寻找出口。
第一次进入幽篁里,这里其实是一层地下密室,她所知道唯一通道的出口在暗巷,也被堵死了……不论如何,她都太大意了,居然就这么被骗了过来。
傅成襄慢悠悠地再次向姜眠藏身的方向踱步。
“慌什么?如果要杀你,现在早完事了。如果要先奸后杀…那正好,这里也没有别人。”
他冷笑:“自己出来,别让我请你。”
姜眠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因为那脚步声好像故意吓唬她似的,丝毫不掩饰。
避无可避!她用力握了一下拳,咬牙走了出去,尽量使自己的视线平稳直视那人。
“黎未在哪里?”
“就在这儿,只要你乖乖的,很快就能见到他。”
“你刚才还说这里没有别人!”姜眠倔强地瞪着他。
傅成襄坐在一把椅子上,一边玩味地想着曾经他的敌人也会用这种眼神看他,一边觉得分外有趣,因为比起敌人,他更喜欢听小公主挑衅。
“还有,如果你是幽篁里统领,为什么去大理寺上任的人不是你?如果傅成襄才是幽篁里统领,他和当年伪造密报有关,却混入了京城,还答应了招安做暗巡使,究竟有什么目的?”
“哦?你知道的还不少,看了有人和你说了不该说的话。不过你只需要忘记这一切,闭上嘴巴,从前看到的听到的,一个字也不要说。”
“至于我……我的确透露了消息给黎未,也很愿意见你一面。现在一切都很明朗,你的父母死在我手上,你这个好心的孤女却要替我说话,这怎么不算是,缘分?”
他踩到了姜眠的痛脚!
“我何时替你说话了!我只是说,盗窃案未必是幽篁里所为,谁能想到,你不仅混进了京城,还成了所谓的暗巡使!”
“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做到的,招安?真不像你行事风格。”她上下打量对方,嘲讽道。
“我和皇帝说,我知道他想要什么,辅佐他,是我的心愿。”
“你?”
“当然是假话。所谓辅佐,不过是为人奴仆。”傅成襄嗤笑一声,眼神平静。
“那为什么还要……”
他突然“嘘”了一声。
一道铁门咣当打开,只见昨天刚刚上任的暗巡使走到男人身边,对他姿态恭敬。
“统领,交代的事情已办完,但是他……他说什么也不肯走。”
傅成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有点渗人。
姜眠此时确信了那位暗巡使只是一个替身,他才是幽篁里真正的主人,而谢中枝提到过暗巡使的真名。
“你、你……不是叫千程吗?”
“恭喜你,知道了我的字。”傅成襄扬眉。
等等……他说的是哪个。
“总之,你承认你是傅成襄了!”
傅成襄眼神瞬间锐利,他转回姜眠,笑容不见。
气压骤降。
那替身速度快得惊人,应当很是熟练,伸手捏住了姜眠的下巴,力道之大令骨头都感到痛意。
“对主人不敬者,都得付出代价!”
恐惧从脚底伸出黑色的脉络,姜眠痛地紧紧皱眉,却连呼吸都不敢发出声音,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割下颌骨或是舌头。
“过来。”傅成襄命令道。
替身立即松开姜眠,像一个听话的影子,戴着面具回到了傅成襄身后,冰冷的眼神像钩子一样紧抓不放。
“你痛吗?”傅成襄低声道:“那就记住。小公主,如果你再像之前那样总是坏我的好事,就真的要付出代价了。”
话音刚落,他放下交叠的长腿,起身朝替身进来的出口走去。
替身则是忙不迭地靠近了姜眠,姜眠踉跄着后退几步,场面有股猫捉老鼠的戏谑意味。
傅成襄头也不回:“让她走。”
直到他带着替身消失在楼梯口,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关上,姜眠后怕地手心冒汗,只是她忽然想起某些传闻。
傅成襄不允许别人叫他,会不会是因为,他其实不喜欢这个名字,成襄——辅佐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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