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暗巷出来,姜眠便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站在人来人往的地方,不知道该往何处去了。
街边有个卖馄饨的小吃摊,老板娘看到她,还以为她是生病了,好心地端来一杯茶水。
“姑娘,要不要坐下歇会儿?”
姜眠六神无主地接过茶杯,眼神茫然,又摇了摇头。
“谢谢……我在寻人,就不耽搁了。”
“你要到哪里去呀?不远的话还是先休息一下吧,看你脸色多白。”
姜眠沉默片刻:“我也不知道去哪里寻他。”
“啊?”
老板娘觉得这回答太奇怪,正好这时有人叫道:“老板娘,来两碗馄饨!”于是拍了拍她的肩膀,便去招呼客人。
姜眠疲惫地独自找了一个木凳坐下,闭上双眼,脑海中浮现出先前的场景。
黑夜沉寂,她倒在血泊里,青绿凶兽面具渐渐靠近,面具下是凶手的面庞,挂着漫不经心的笑问她为什么不哭,然后用手指折磨她。
“有一种动物叫靛青蛇,它不会一口吞掉猎物,而是慢慢折磨,看猎物痛苦、挣扎的样子……”
她浑身一颤,用力按了按腹部,原来旧伤疤又开始疼了。
那个夜晚没有人、没有光、没有温暖,只有她紧绷的神经和极度痛楚下发出的低吟,虽然最后她获救了,可还是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
那么黎未呢,他此刻会不会正在遭受同样残酷的折磨?
突然,有人唤她。
“公主!”
手中茶杯应声掉落,在地上砸成迸溅的碎片。
姜眠闻声抬头,放大的瞳孔里,竟是猝不及防的惊诧——少年惯常温柔的眉眼映入眼帘,阳光灿烂,百花盛开。
“你,你去哪里了,为什么这几天都杳无音讯,我到处都找不到你……”姜眠几乎是又哭又笑,奔到他身边。
黎未:“几天前吗?我当时正要去寻公主,突然有人找到我,拿着我父王的令牌,告诉我到城郊去,还说公主也在那里。”
“也在那里?”
“我以为是他们绑架了公主。”
不管怎么说,所有的焦虑,所有的害怕,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看到了真真切切的人时,轰然炸开。
姜眠的视线瞬间模糊,又被她狠狠眨去。
“回来就好!”
猛地吸了一口气,才平复下来心情,将信将疑道:“没人绑架你,那副画是怎么回事?”
“公主看到了?”黎未的声音里忽然有几分惧意。
“是啊,我很担心你,怕你作画时被绑架,不然画上为何有裂痕。”
黎未神情更加小心了,挣扎一番,终于道:“公主性纯稚,而那幅画,我怕被人看见,冒犯了公主,只是毁到一半,又突然不舍。”
姜眠大概只听懂那副画是黎未自己想撕掉,后来反悔了。
于是点点头:“是呀,画得多好看。”
黎未笑笑,那笑容酸酸涩涩,很可怜,不过很快他便愉悦起来。
“找不到我,公主很担心?”
姜眠立马扑向他:“怎么还有心情笑!一点也不好玩!”
黎未方卸下一身疲惫,温柔柔地回揽着她,他身上有种清冽好闻的气息,下颌轻轻蹭到姜眠的发顶。
“笔墨太疏芜,哪里能画出真人半分风华。”
至于画中的一腔情意与心思,他哪里敢和盘托出。
异国他乡,孑然一身……不是他妄自菲薄、胆小怯懦,连人间最美好的话语都说不出口,而是一次次失望,重塑了他对自己的自知之明。
可是看到灿烂明亮的少女,就好像地下暗室里透出一束灯光,身在梦里知光阴的一瞬窃喜,让人根本不舍得逃逸、退避、远离。
“对了,我还有一事同公主说。”
……
偌大的厅堂里摆满了金灿灿的珍宝,满室华光简直亮瞎人眼,每一件物什都价值不菲,此刻却像菜市场摆摊一样堆在一起。
谢中枝躬身拿起一套嵌足宝石的珠翠头面,在手上颠了颠分量:“嚯!真够沉的,戴在头上也不怕压折脖子。”
姜眠看了他一眼,笑笑:“你又没有脖子,干嘛害怕。”
“我只是今天穿得厚!”
谢中枝这么一吼,手上的东西开始响动,接着居然就这样哗啦啦全部散架,零部件挨个掉下来!
他登时惊起,叫道:“我我我我没动它!我真的就是摸了一下!”
姜眠沉默片刻,背过了身,假装没看到。
“你自己修喔。”
大理寺卿走进来,也被眼前一幕惊呆了:“你们、你们、你们!这些都是哪来的!?”
谢中枝想起自己的考核,连忙把散落的头面珠钗藏到一旁,清了清嗓子:“这得问三公主殿下,在我的协助下,她破获了一起年度大劫案!”
姜眠实话实说:“是黎未在郊外发现的。”
谢中枝跳到她身边,抓狂:“啊啊啊你是不是傻!算黎未的功劳也没有用啊!”
大理寺卿瞥向他,发现他是今年的历事监生,决定肃清一下大理寺的风气,于是公事公办一板一眼的说。
“隐瞒事实,扣十分。”
谢中枝苦笑着摇了摇头。
姜眠面向大理寺卿,开口道:“话说之前被招安的,真的是傅成襄吗?”
另外两人的表情似遭雷劈。
“嘘!不要叫暗巡使的名字!”“对对对,还是尊敬一些,叫傅大人就好!”
“是不是真名还不一定呢,何况名字不就是用来称呼的。”
这是第三次有人这样对她说了,好像叫一下名字都是某种禁忌。
姜眠冷笑一声,叛逆的火焰熊熊燃烧。
“傅成襄傅成襄傅成襄,我不仅要叫他的全名,还要叫他的字,傅、千、程!”
几人面面相觑,不再纠正她。
大理寺卿:“没想到你和暗巡使关系这么好。”
姜眠:“……算了。这些都是找回的财宝,我们正按照谢、月、林、重各家给的单子一件一件清点上报,等清点完就可以让人来领了。”
谢中枝悄摸摸地准备先行一步。
恰巧这时,大理寺卿路过箱子后面时发现似乎有亮晶晶的东西。
“嗯?”
他叫住了谢中枝。
“毁坏证物,扣五十分!”
谢二公子瞬间呆若木鸡:“……考核伤吾心。”
“往好处想,这批丢失的财物里也有你家的啊,谢大人先前在陛下那里哭了好几次,现在找回来了,可不就是你的功劳。”姜眠拍拍他的肩膀安慰。
“我家么,似乎没人提这事儿,应当损失不大。不过具体丢失了多少东西我也不清楚,前段时间修地下栈道被人参了一本,为此闹出不少麻烦,听说上一个这么做的都被抄家了,全家上下忙得焦头烂额,哪还有心顾这个。”
“既然不许私自在京城修筑地下栈道,那幽篁里的地下密室从何而来?”
姜眠眼前一亮:“走!”
可是等他们带人来到幽篁里时,哪里有什么密室,不过是一个地下酒窖,木板灰扑扑的,看起来经年累月无人打扫。
想必那人早在引她来此时就想到这一点,提前做了准备,将痕迹打扫得干干净净。
姜眠只能咬牙切齿:“总有一天我会抓到你报仇!”
只是没等到亲手抓傅成襄,倒是有人先来揭发自己了。
“我们怀疑三公主做了假账!”
一斛珍珠被重家家主梆梆拍在桌上,哗啦啦响动,好不容易轻松几天的大理寺卿感觉头皮又开始发麻。
“重大人,你可有证据?”
“丢失的财宝可都有账目!”
姜眠上前一步,像在学堂里犯了错的时候,小心答话:“是啊,难道账目有什么地方错……”
不等她问完,对方已经劈头盖脸将准备好的话术砸下来。
“在寻回的一百二十箱财宝里,依次比对,发现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譬如这驻颜珠,分明价值千金,在三公主列的账上就成了普通珍珠,还说至多值二十两!”
看着那鱼眼大小灰蒙蒙的珍珠,姜眠目瞪口呆。
“这就是普通珍珠啊,二十两卖给冤大头的那种,而且若真是举世难寻的珍宝,为何有一千八百颗?”
“区区一千八百颗怎么了!我们重家从前富甲天下,皇宫里有的重家都有,宫里没有的重家也有!甚至还多到通通堆进库房,三年五载不见光,那灰都落了一尺厚!”
他夸张地用力拍着手背,很是痛心疾首。
难怪是冤大头。姜眠如是想着,决定委婉一点提醒:“那可能是买到赝品了。”
不料正中下怀!重大人拉过一直跟在他身后不说话的高人,一脸得意。
“公主毕竟阅历尚浅,见过的珍宝再多,还能比这位京城最负盛名之嘉德拍卖行有着四十年经验经手无数赝品从未失手过的鉴宝大师更、懂、行吗?”
“……”姜眠无从反驳,只好接过那斛灰扑扑的珍珠,安抚道:“我会再仔细核对的。”
劝走了重大人,姜眠抓着头发怎么合计也不对。
“一颗价值千金,一千百八颗,就是一百八十万金,这么多黄金,整个大理寺也放不下吧!”
一旁的大理寺卿默默喝了一口茶。
“公主你可听说过,平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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