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繁尘还没来得及问公司在哪,乔安舟就挂断了电话。
她靠着衣柜逐渐往下滑,一屁股坐在床边毯上,打开银行APP,再次核对余额后,确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现在是下午一点十二分,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复制了乔安舟的手机号,点击搜索,准备添加好友。乔安舟ID是一个帆船表情,头像是一副怪模怪样的画,奇特的色泽和混乱的画面让屈繁尘觉得像某种呕吐物。
有钱人品味都比较奇怪吧……屈繁尘点击发送申请的时候突然愣了一下,乔安舟明明知道自己的手机号码,为什么不是她加自己?
算了,可能有钱人不喜欢主动。屈繁尘把无关紧要的想法抛之脑后,在等待通过验证的时间开始琢磨要穿什么衣服。
她只有两件白衬衫,一件挂在飘窗前,还没晾干,另一件躺在椅背上,满是污渍。这两件衬衫都是在干房地产销售时买的。屈繁尘只上了一个月班,每天都要强装笑脸高喊个人口号:“小屈带您看小区,您有没有心仪的小区?”
肥头大耳的男人听了之后喜笑颜开,伸手就要搂她的腰:“我看小屈你挺不错的,要不跟了哥?哥带你住市中心。”
在经历过养父肮脏的辱骂后,屈繁尘已经看清了男人的本质。她现在认为所有男人本质都是一滩污浊蠕动的黑泥,他们脑子里想的都是要怎么污染别人。
她熟练地躲避男人的咸猪手,把小区宣传册挡在身前,眼神锐利,语气由俏皮转为平淡:“你看起来好像喜欢监狱小区,或者是九龙病院旁边的小区。”
男人没吃成豆腐,恼羞成怒,骂骂咧咧地离开,走之前不忘掏出手机给她的主管打投诉电话。
回到门店后,主管对屈繁尘吼道:“你被解雇了!王哥可是我们的星级客户,之前买了两三套市中心的房子,你怎么敢得罪他!”
屈繁尘平静地扯下脖子上的工牌,随手扔到主管桌上,耸了耸肩:“我被解雇了,可以随便得罪你们了。”
入职前唯唯诺诺,离职前重拳出击。屈繁尘这两年里打过无数零工,见过太多形形色色的人,好脾气被磨没了,只剩警惕。跟你在人才市场一起蹲工作的路人,笑着挽着你的手说好姐妹一起进厂实现梦想,进去后发现她是工厂的人事。
屈繁尘干了半天就不干了,厂子培训了一上午,培训完就让每人掏两百块买工服。
她离开的时候看到了那个人事,皱着眉头问:“为什么骗我?”
人事露出夸张的笑容:“被别人送进厂不如送别人进厂。”
屈繁尘被这些稀奇古怪的工作和中介公司折磨得够呛,她不是没想过继续回去读大学,但之前催债人跑到学校里大闹一通,搞得全校人都知道她是老赖的女儿。
名声坏了没什么,没钱才是最大的问题。
她上大学的时候就在做兼职,只为赚口饭钱,剩下的都转给养母,让她补贴家用。那笔钱可能早被养父挪去赌博了,导致屈繁尘兜里跟脸一样光,一个子儿都没有。
为了躲避催债人,屈繁尘孤身一人来到远离家乡两千公里的东城市,靠着打零工过活。坐办公室的工作都要毕业证,她大学没毕业,只能找不要求学历的工作。
今年过年的时候中介介绍到她建筑工地当小工。大多数工人春节都返乡了,赶工期的工地不像以前挑挑拣拣,但看屈繁尘长得漂亮,觉得她干不来,问了她一句:“一天三百,挑砖能干?”
屈繁尘立即脱下棉服,系在腰间,搓了搓手掌,吭哧吭哧地挑了一个来回,生怕别人不要她。一天三百,这可是打着灯笼难找的肥差。
就这样,屈繁尘从大年三十干到大年初五。初六的时候返工的工人多了起来,工钱从一天三百回到了一天一百五。
一天一百五她也可以干,但很不凑巧的是,她挑最后一担砖时扭了腰。当天晚上屈繁尘撑着腰回去,第二天疼得直不起腰。疼得她没办法走去公交站,被迫斥巨资打了辆车到医院。
“你腰扭了,最好卧床休息一段时间。单子开好了,去交钱然后去四楼推拿科。”医生把单子递给屈繁尘,屈繁尘站在原地不动。
“医生,我要交多少钱?”
屈繁尘心里的算盘打得啪啪响,她手上只有一千六百块,要是医药费太贵,不如回家躺着,反正年轻力壮,可能多躺几天就好了。
医生有点诧异,没想到她年纪轻轻会担心钱的事情:“不贵,一百块左右。一周三次,年轻人两周就能恢复了。”
在工地辛辛苦苦挣的钱都被用于治疗腰伤,相当于白干。屈繁尘吸取了沉痛的教训,花一块钱在购物网站上买了电子锦鲤,许愿道:“我就想找个轻松一点的,来钱快的,合法的工作。”
然后她遇到了可以说是从天而降的乔安舟。
她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昨天下午,屈繁尘刚好失去上一份工作。准确地说是她所在的电子俱乐部被乔安舟收购了。
她躺在家里治疗腰伤的时候没事干,天天刷社交软件,碰巧看到这家电子俱乐部在招水吧服务员,她就来了。
屈繁尘想的很简单,电竞选手都爱喝可乐雪碧之类的碳酸饮料,作为水吧服务员,拿个杯子接饮料,接完递过去就完事了,轻松得很。
谁知道这家电子俱乐部的水吧菜单花样繁多,不仅供应饮料,还卖炸串。电竞选手们整天点一些花里胡哨的饮品,屈繁尘努力暴打柠檬的时候还要兼顾油炸箱。
见到乔安舟的时候,屈繁尘右手贴着膏药——点暴打柠檬茶的人实在太多,她打得太卖力,得了腱鞘炎。
屈繁尘想要离开,却被门口闸机拦了下来。电子显示屏展示的内容十分冰冷:权限已过期。她挠了挠头,不明白怎么上午才被收购,下午就不让人走了,收购的对象应该不包括自己。
她转身想寻求帮助,却看见一个身材纤细的女人。复古绿西装将她衬得白得发光,与散至胸前的黑色长发与漆黑的眼眸形成鲜明的对比,像一副了无生机的黑白版画。但嘴唇上的鲜艳色彩将人拉回现实,展示出别样的活力。
屈繁尘正要踌躇要不要向眼前的漂亮女人求助,却被对方握住了手。
“找到了,我的女主角。”
女人的声音很甜,带着点沙哑,听起来有种特殊的韵味。
屈繁尘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只有她们两个人,有点难以置信:“你找错人了吧?”
“你要不要试着了解我。”她握紧屈繁尘的双手,缓慢拉近距离。
屈繁尘闻到她身上的木质调香味,逐渐往后退,暗暗评价道:白长这么漂亮,脑子不太正常。
直到屈繁尘的腰抵在闸机上,无路可退时,听到对方接着说:“……我的电影。”
屈繁尘差点笑出声:“你说话能不能不要大喘气?”
女人点点头:“我只是太激动了。”
“不要。”屈繁尘拒绝得干脆利落,因为她不想陷入仙人跳或者美人计之类的圈套里。再说了,拍电影就要露脸,露脸就有被催债人看到的可能,她不想冒这个风险。
女人没有放开她的手,轻声劝道:“别这么快拒绝。”
她开始焦虑了。
她焦虑的时候习惯把右手放在衣服口袋里来回摸索,碰巧摸到了母亲塞给她的企划传单,决定曲线救国。
屈繁尘被她压在闸机上,跑都没办法跑,挣扎又怕扭到腰,只能默默观察她。
她和自己差不多高,手却比自己小一圈,但力气挺大。
只见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传单,递了过来:“来加入我的企划,你一个月想要多少,开个价。”
虚拟主播……虚拟女团?屈繁尘一时间难以理解传单的内容,但看在女人异常诚恳的面子上,她好奇地问:“这个需要露脸吗?”
“不用。你有什么顾虑吗?”
“如果不用露脸,我可以接受……想要多少都可以?”
“可以。”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屈繁尘,“只要你听我的话。”
这就是屈繁尘和乔安舟的第一次见面。
听到屈繁尘可以接受,乔安舟说要请她吃饭。她本来想礼貌拒绝,但饥肠辘辘的肚子实在是不争气,一听到吃饭两个字就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
乔安舟拍了拍她的肩膀:“想吃什么?我请。”
屈繁尘把乔安舟带到了俱乐部附近的川菜馆。便宜量大,味道还不错,唯一的缺点是太过油腻,有些时候吃完会拉肚子。
两人坐下的时候屈繁尘才发现不妥。乔安舟的衣着打扮跟周围格格不入,她的项链,耳钉,戒指,在这间背光漆黑的餐馆里格外闪耀。
她绝没有报复的意思,只是担心乔安舟万一反悔,那自己也可以结账,不至于太难看。
“你有没有什么忌口?”屈繁尘在前台拿了菜单,放到乔安舟面前,“你报给我,我去前台点菜。”
乔安舟瞄了一眼菜单,反问道:“你有忌口吗?我去点单,顺便结账。”
屈繁尘没想过她会反问自己,有些意外:“我……没有,什么都吃。”
“真好养活。”乔安舟轻笑一声,拿着菜单走向前台。
下午四点多,没到正式饭点,餐馆里只有她们这一桌,所以上菜的速度很快。乔安舟点完菜,刚坐下,老板就上了一盘拍黄瓜。
屈繁尘目不转睛地盯着乔安舟,看着她脱下西装外套,别起姜黄色衬衫袖子,夹起一块黄瓜放入口中。
“好吃吗?”她没来由的紧张,怕自己的选择不合她的胃口。
“你试试不就知道了?”乔安舟微微一笑,“你不动筷子,一直盯着我,能吃饱吗?”
屈繁尘难为情地别过脸去,抄起桌上竹筒里的筷子,夹了几块黄瓜放入碗中。
老板不停地上菜,整张桌子都满了,屈繁尘还能听到旁边厨房的炒菜声。
她忍不住问乔安舟:“你点了几个菜?”
“八个?都是老板推荐的招牌菜。”乔安舟夹起一片巨大的水煮肉片放入碗中,“已经上了七个,还有一个。”
这怎么可能吃得完……屈繁尘叹了口气,决定把吃不完的东西打包回去。
既然决定要打包,那肯定要吃不能隔夜的菜。
她不停地夹着鱼香肉丝里的木耳,完全没有注意到乔安舟在观察她。
“喜欢木耳?”
屈繁尘咽下嘴巴里的食物,回答道:“还好,不喜欢也不讨厌。”
“那为什么一直吃木耳?”乔安舟发现屈繁尘没怎么动其他菜。
“因为木耳不能隔夜,我怕食物中毒。”屈繁尘低头扒了两口饭,意识到她无意间暴露了想要打包的想法。
屈繁尘盯着面前的鱼香肉丝,心想如果乔安舟嘲笑自己,左耳进右耳出就好了。
可是乔安舟没有笑她。
她听见她真心实意地感叹:“你知道的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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