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大夫，我哥说田里的活忙得差不多了，明天就给你剪桃树去。”铃铛握着杵臼，在小板凳上“嗒嗒嗒”地捣药。
明杞坐在柜台后，核对着账簿，闻言点了点头。这账好像记错了一笔，明个来拿药的应该是城北的王木匠，怎么记成柳厨子了。
啊，对了，延胡索和小茴香不太够了，下次得让李叔多采买一些……
正想着，一个脑袋热乎乎地凑了过来，贴在他的侧脸上。
“怎么了？”
桉桉的头发软软的呢，和他毛茸茸的狐狸毛一样好摸。
不过枸杞是不是也要多准备一些，看起来好像……
明杞翻了一页过去，却在下一秒，腰也被人从身后环住了，那双不算安分的手交叠着箍在他的后腰处，轻轻按揉着。
可恶，好痒……看不下去了……
“桉桉。”他刻意放低了声线，“别闹。”
怪了，往常辛桉不会在他忙碌的时候打搅的，今天却凑上来又贴又抱。
“为什么要叫别人，明明这种事我来就可以了。”辛桉在他耳边轻声嘟囔着，温热的气流让他的耳朵染上了淡淡的粉色。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明杞刚刚还在想药材采买的事情，眼珠子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啊，小家伙吃醋了。
笑意攀上了明杞的嘴角，他无奈地摸摸辛桉的脸颊，让这个大醋坛子把手收回去站好。
“是之前拜托人家的——不过既然你回来了那就不麻烦铃铛他们了吧。”
明杞转过头去，果然瞧见辛桉狐狸尾巴藏不住，正肆意地笑着。他嘴角尖尖的，唇瓣牵扯出的弧度和清晰的下颌线平行，照在脸上的光线遇到高挺的鼻梁，被分割成阴阳两界。
狐族果然会魅术吧，不然为什么每次目光一落到他脸上就会忍不住停留……
“铃铛。”明杞回过神，默念几句美色误人整顿心神，“修剪桃树的事，就不用麻烦你哥了……”
……
……
傍晚，回到家中。
“要剪哪些？”二人在院落里，辛桉看着明杞，等着他发话。
明杞托腮打量着桃树，随后抬手指去，“你看最左边那根，太长了，右边偏下那一个，明显细得不正常……还有靠近邻居家的那一小片，几根树枝再不剪就要长过墙去了……嗯，树顶上也修一修，好看些。”
“好。”辛桉点点头，又一一指着让明杞确认了一遍。
只见他念动口诀，手里翻飞了几个手势，立即有明蓝色的光刃飞出，然后便听得“卡嚓卡嚓”的声响，桃枝齐齐折断，不过几秒钟的工夫，就修剪完了。
明杞瞧着辛桉的嘴角，那纵使极力压制还是忍不住翘起的模样，忍不住轻笑，“我们桉桉最厉害了。”
得了便宜自然是要卖乖的，辛桉突然俯身，将明杞抱住，托举了起来。
“诶！”骤然离地，明杞惊呼出声。
他有点惊讶，但并不害怕就是了，毕竟辛桉手臂很强壮，托起他也稳稳当当毫不费力。
“这是……”要做什么？
辛桉黑色的瞳孔亮亮的，倒映着明杞手足无措的可爱模样。他歪了歪脑袋，状似无辜道：“给你看看树顶有没有剪好。”
明杞依言看过去，以往长的不乖的杂乱枝条都已被修剪齐整，不复乱蓬蓬的模样，好像给桃树剃了个头。
“剪得很好——”
话还没说完，辛桉忽然开始抱着他转圈圈。
啊？
“桉桉——转太快了！”
明杞不得不紧紧搂住身前人的脖子，以此维持平衡。
眼前的景物飞快地变化着，待久了的小小院落前所未有地旋转起来。
真幼稚啊，还做转圈圈这种事。
不过明杞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桉桉！别闹啦！”
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坏。
辛桉的下巴贴在他的肩膀上，彼此因大笑而产生的震动都能被清晰地感知到。
就像飞起来了一样。
要和桉桉一样变成幼稚鬼了呢……
……
……
正月到了。
最近连着五六天，每天明杞早上都能在门口发现一些“礼物”。大多是些水果野菜，还有活鱼之类的。起先还以为是铃铛或者街坊送的，但问了一圈，大家纷纷说不是。
“明大夫心地善良，治病救人，兴许是有人慕名送的吧。”
明杞只摇摇头，他不过一个偏远小镇的小小大夫，哪有什么名声呢。
“桉桉，你看呢？”
听见明杞叫他，辛桉放下手中的菜刀和鲫鱼，在围裙上抹了两把手从厨房里出来。
“哦，这个啊。”他一眼就看出了那野果上微弱的灵力波动，弯腰拿起一个打量着，“还挂着露水，应当是附近的小妖怪送的。”
“啊？”明杞不明所以，除了辛桉，他没有其他认识的妖怪了，“他们为什么要送这些过来？”
“这在某种程度上算是妖界不成文的规矩，有点保护费的意思？如果某个地方有大妖，周遭的小妖怪在逢年过节往往会送些礼物过去讨好对方，希望大妖不要去找他们麻烦，最好还能护着点他们。”
所以，是辛桉的缘故？明杞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自己家里也是有个大妖呢。
“可以收着，当然不收也没问题。”辛桉回看过去，“这些妖怪我也不认识，我可没有收保护费的念头……”
自己跟那些霸占一方、蛮横无理的地头蛇可不一样。
“我知道。”明杞笑着点点头，“那就收着吧，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不过你能让他们以后别再送了吗，感觉小妖怪自己讨生活就蛮辛苦了，天天这样送也很不容易呢。”
“行。”辛桉稍微想了想，在门口布了一个结界，并且十分霸道的印上了自己的印记。
明眼妖一看就能明白的，明晃晃的生妖勿进的意思。
“这样就可以了。”辛桉收回手，准备回厨房做饭，见明杞没有回房的打算，又转头去卧房里拿了一个手炉出来。
“天这么冷，手炉要记得带，不然容易生——”他正把手炉塞到明杞手里，却眼见地发现明杞的小拇指红肿了一块。他忙不迭托起了手看，果真是冻疮。
“怎的长冻疮了呢？”辛桉飞快地回想着究竟是哪里没做好，让明杞冻着了。
他有狐火加持，睡觉时就是一持续供热的大暖炉，明杞在他怀里应该不会冷。
衣服是自己洗的没错，饭也是自己来做，明杞应该碰不着冷水……
莫不是最近风太大了？衣服穿少了不成？
“桉桉。”明杞见他眉头皱得能夹东西了，不知道他又担心到哪里去了，开口道：“也不是冷。只是这冻疮——若是以往长了，后一年便很难不长，不全然是冻着的缘故。”
“以往都长冻疮吗？”
啊？这是重点吗？
明杞顿了顿，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合适。有关他的事，辛桉想来喜欢追踪溯源的，他要是不问，不知道脑袋里有多少弯弯绕绕的心思。
“冬天里要洗衣服嘛，也是在所难免……不过一点都不痛！只是有点点很轻微的痒而已。”
辛桉偏着脑袋，半晌没说话。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不远处的木盆上，许久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口问：“明杞，你自己是怎么洗衣服的？”
他在漓山修炼那段日子里，梦到明杞是家常便饭的事。能见到明杞自然令他开心，但有些画面，即使只是想象出来的，也足够叫他心碎的了。
如果坐在轮椅上，显然太高了不好洗衣服。如果拿一个凳子垫着，把盆放在上面洗也不方便，因为盆装了水又装了衣服，重重的怎么搬上去呢。
如此，那只能是……
“就，从轮椅上下来……然后，在盆边上洗……”明杞眼珠子转了转，十分隐晦地回答道。
他不怎么跟辛桉说这种事，说自己的腿脚所带来的诸多不便什的。平白让辛桉难受他是不愿意的。
要说不辛苦是假。腿完全使不上力，他只能以跪坐的姿势趴在盆边上洗。其实从轮椅上下来也是件麻烦事，他总是先挪到一个小凳子旁，将轮椅后头抵在墙上，然后一手撑着凳子，一手撑着轮椅，依靠双手的力量将身体撑起来，一点点从轮椅上下来，跪坐在地上，再慢慢地挪到盆边上去。
地面常有小石子，凹凸不平，硌得膝盖生疼生疼。幸好他后来买了个软垫垫着，才好受些。
他还记得有一回，自己没注意，没让轮椅后面正对着墙面，偏了不少。导致他手用力的时候，轮椅后头没抵住，直接滑出去了。失去了支撑物，他重重地跌在地上，侧倒下去，尖锐的石子透过夏季薄薄的衫子，密密麻麻地扎在他的手臂上，一瞬间他都疼懵了。
他就那么躺在地上，痛的他动都动不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用手把身体撑起来，离开那片小石子地带。
他那天穿的是白色的衣裳，血渗出来，染红了袖子。
当时在想什么呢……
大概是好痛好痛吧。
还有血弄脏了衣服，等会儿又要多洗一件了。
先洗衣服吗？算了，还是先处理伤口吧，顺便换衣服。
于是，他慢吞吞地爬向轮椅。每撑一下，胳膊都颤抖地像是下一秒就要折断了。
为什么轮椅能滑到那么远的地方呢？感觉这段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了。
他爬着爬着，眼前就模糊一片了。心底那点隐秘的想法也随着泪水一点点释放出来。
如果桉桉在会怎样呢？看到他这样狼狈地摔倒。
肯定会着急地冲过来，将自己一把抱起吧。
会温柔地给自己上药，并轻轻地朝伤口吹气吧。
会将自己搂在怀里，一边说着自责的话一边抚摸自己的后背吧。
如果桉桉在就好了……
他这样想着，无端生出了勇气和力量，强撑着爬到了轮椅那儿。
他会等到桉桉回来的那天的。
那天结束的时候，他是这样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