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呢……一颗心好像飘在了云端。
即使什么都不做，心里盛装的幸福也满到快要溢出来。
明杞望着辛桉，有很多想问的话，却莫名地什么也说不出来，只会看着眼前人傻呆呆地笑。
“很辛苦吧。”辛桉托着明杞的手，盯着他掌心层层叠叠的老茧，手指轻轻地在上面打圈。
“不会。”明杞摇摇头。
桉桉这样子弄得他有点痒，不过他不想把人推开。
“真的没什么的。”辛桉的眼神几乎能凝结成实质，落在他的手心里。
明杞怕他又要说些自责的话，便先一步开口道：“推轮椅嘛，日积月累总归要起些茧子，不过一点儿也不疼——”
他话说到一半，却见辛桉低下头去，像是虔诚的信徒跪拜神明一般，吻住了他的掌心。
柔软的唇瓣抵上微硬的老茧，带来温热而湿润的触感。
明杞有一瞬间的怔愣，辛桉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因挂了水渍而有些微的粘连，弯曲的眼裂好似一道浅浅的月牙。
辛桉知道明杞是不肯让他伤心的，光是手心就磨成这样了，平日里不知还要吃多少的苦。
他记得之前他们在山上隐居的时候，明杞的手是极漂亮的。皮肤柔软光洁，五指匀称葱白，带着淡淡的草药香。辛桉自熟练了家务后，再没让明杞干过重活。
他想照顾好心爱的人，仔细呵护好这双手。
如今却……
“桉桉。”
听到明杞叫他，辛桉抬了头，正对上明杞一双温温柔柔的眼。
“要不要去我的铺子那儿看看？”
辛桉点了点头，“嗯，好。”
……
……
他们到药铺时，铃铛已经在那里了。
“明大夫早安！”见明杞来了，铃铛立刻从柜台后面跑出来迎他。
“铃铛早安。这是辛桉，”明杞指了指身后的人，“他是我的伴侣。”
“哇！明大夫的伴侣！”铃铛眼睛亮亮的，有些兴奋，随后又因为害羞而捂住了嘴巴，不大好意思地扭捏着。
“初次见面。”辛桉俯下身冲小药童打招呼，“铃铛很可爱呢。”
“辛桉哥哥好！”见辛桉主动跟自己打招呼，铃铛那扭捏劲儿也过了，热乎乎地回应道。
铃铛本以为明大夫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了，五官像是画出来的那般，没想到明大夫的伴侣也这么俊美，俩人好般配啊，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铃铛，今日药铺休息一天，麻烦你了，还跑过来一趟。”
“没关系的，明大夫，那没我的事我就回去咯。”
“嗯，回去吧。”
铃铛回家去了，药铺里只剩下明杞和辛桉两个人。辛桉在店里四下转着，鼻尖是熟悉的好闻的药草味。
“桉桉，我们也回家去吧。你从漓山一路赶回来，估计也累的慌。”
“好。”其实不是很累，一想着马上就能见到明杞就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不过明杞的话，辛桉向来不会拒绝的。
……
……
辛桉推着明杞进了屋。
“要不要去沐浴？”明杞瞧见他的外袍边角都落了灰尘。
辛桉听到这话，却突然有些慌了神的样子，好一会儿才回应道：“嗯。”
“把外袍给我吧，等会儿打湿了重重的不好收拾。”
辛桉将外袍递给他，明杞接过来对折了一下，将皱巴的地方一一抚平。
“明杞。”他的声音有些打颤。
“怎么？”
“我……”
“要我帮你吗？自己的话后背是不是不大方便？”
喉头滚动，再三犹豫之下，他还是下了破釜沉舟的决定。迟早都要坦白的，与其百般掩饰，不如早一点面对。
“那就拜托你了。”
……
……
浴桶里放了满满的热水，一时间水汽氤氲，雾气升腾，朦朦胧胧的一片。
辛桉下巴绷得死紧，动作迟缓地解着腰带。纵使他万般不情愿，拖得再慢，还是一点点褪下了里衫。
明杞本来在低头整理手中的毛巾皂角，等抬头后，只一眼，就愣住了。他揉了揉眼睛，房中的雾气有些大，便推动轮椅急急地上前去凑近了看。
他没看错，眼前人的前胸、后背、手臂……凡是袒露出来的部位，都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疤痕。
这疤痕还并不寻常，一般伤口愈合之后不会是这样的。明杞细细看着，眉头紧紧皱起。根据他的经验，这种情况像是刀刃将皮肉翻搅后……
只有刀插得很深，到了见骨头的地步才是如此。
疤痕密布程度之高，让他在辛桉浑身上下竟找不出一块好肉。一道道蚯蚓似的疤痕，纵横交错，盘踞在眼前人的身体上。伸手摸上，是凹凸不平的粗糙痕迹。
“桉桉，痛不痛……”
还用问吗，这样的伤口，他只是看着，心就要碎掉了。
“不痛的。”辛桉握住明杞放在他胸口的手，贴在脸颊上，亲昵地蹭了蹭。
“骗人。”明杞小声咕哝两句，终是心疼地不忍心再说他不是，“要不要到水里泡一会儿？到水里不会疼吧？”
辛桉摇摇头，乖乖坐到浴桶里。明杞在他后面给他搓背。
“怎么搞成这样的……”明杞顺着深深浅浅的印子一路摸过去，手上的力度一轻再轻。
辛桉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整理思绪，许久才听他开口道：
“刚开始的时候，狐长老告诉我修炼成大妖至少要五十年。当时我心都凉了半截，五十年太久了，我等不起的。”
“于是就拼命地修炼，没日没夜地打坐、聚灵、习武、背口诀。但即使是这样也还是不够，所以我又去找狐长老。”
“对于妖来说，修炼的本质就是将天地之间的灵力内化为己用。古往今来，各路流派层出不穷，修炼方法更是千人千式，其中不乏剑走偏锋的……我们狐族亦有一门禁术。”
说到这，辛桉顿了顿，转过头来。明杞对上他的眼，在他眉心处吻了吻。
“你修了禁术？”
“嗯，这是最快的方法了。禁术的要领在于强行炼化灵气。需要修士身处灵气醇厚之地，以匕首割开皮肉，露出筋脉，再催动聚灵诀，引导灵气直接汇入筋脉……漓山正好有一处灵泉，方便我修炼此术。”
“筋脉分布错综，要想打通，需要在全身各处都进行灵气的引渡。所以，不得不割了很多伤口出来。”
“狐长老一开始是坚决不同意的，但后来我求了他几次，他也就松口了。此种禁术成功概率不高，每次引渡后都需要时间去炼化这些灵气……在炼化期间，必须保证筋脉打开，与外界高纯的灵气直接接触。”
“也就是说，不能让伤口愈合？”
“是……狐长老给了我一把弯月匕，将匕首插在伤口处，它就不会愈合。”
啊，怎么办，心疼得感觉要死掉了。
明杞眨了眨眼，脑海中浮现出桉桉修炼的场景——源源不断的流出的鲜血染红了一池的泉水，弯月匕插在伤口里，桉桉一动不动的咬牙坚持着，即使痛苦万分也没有半点抱怨放弃的念头……
“明杞。”
“嗯？”
“是不是很丑……”
辛桉曾照过镜子，镜中人除了一张脸和手脚是光洁的，其余各处都崎岖不堪，被撑开又愈合的皮肉是扭曲可怖的模样，恐怕比鬼魅还要吓人几分。
日日看着这具身体，真的能睡得着觉吗？即使明杞不说，对于他应当也是一种折磨吧。
如果穿上衣服，会不会好一点。要不还是穿上吧。
“不丑。”明杞从背后将人搂住了，“我喜欢。”
抱了一会儿，他松开手，沿着辛桉的脊背落下轻柔的吻。
“一点都不丑的。”
辛桉身子一颤。
“桉桉。”
柔软的舌头舔舐着粗粝的刀疤，再多难于言表的自我厌弃都被一一拂去。
辛桉实在忍不住转过身来。他捧起明杞的脸，那双桃花眼里是一如既往的爱意。眼眸微动了几分，辛桉偏过头，上身稍微前倾，让二人双唇相贴。
浴桶里的水渐渐冷了。
不过完全没关系。
因为彼此相依相偎的两颗心是如此的炽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