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杞的宅子位于城郊，离城中心的热闹有一段距离，因此总是静悄悄的。

即使是立夏也不例外。明杞只能远远地瞧见空中炸开的焰火，五颜六色的绚烂极了。

他就这么欣赏了一会儿，随后上床歇息。

也许是苦夏的缘故，近些日子他总提不起劲，脑袋昏昏沉沉地乏力。但每到了晚上又清醒起来，入睡在此时变得困难十分，叫他莫名其妙想不明白。

他躺在床上，看着窗户纸忽明忽暗地变，是烟花投射上去的光。

立夏节他只参加过一次，是刚来漓水镇的那年，铃铛一家带着他去的。铃铛的家人们都很热情，招呼着说立夏节很精彩，明大夫一定要去看看。他实在不好拒绝这样的好意，就让铃铛推着，和他们一起去了。

确实如同他们所说，一路上是各式各样的表演，耍大刀的、喷火的、卖货的应有尽有，茶馆沿街不常开的阁楼也请了戏班子唱戏，底下热热闹闹聚了一圈人捧场。

“明大夫，这果脯你尝尝，听过是从西域运过来的呢。”

“明大夫，你看你看，那里有打铁花的！”

“明大夫，那儿还有猜谜的。”

猜谜……

明杞有些恍惚地抬头，前方是一个小摊子，齐齐整整挂了一排字条，摊主站在铺子后头，张罗着：“各位客官，瞧一瞧看一看啊，猜字谜赢耍货咯！”

“明大夫，我想要那个泥人……”铃铛带着几分乞求的语气，“明大夫你这么聪明，能不能帮我猜一个啊。”

“好。”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明杞当然答应了他。字谜不难，估计摊主也是想趁着节日让大伙都开心开心。铃铛拿到了泥人，抱在手里，开开心心地连声道谢。

后来逛了什么明杞都不大记得。

他觉得有些热，身上闷闷地出汗，便把被子拿开到一旁。

只有那种隔离一般的感觉还十分清晰——他被铃铛推着，铃铛的父母、兄弟姐妹都热络地和他说闲话，一路上谈天说地。但是越是这样，他们越热情，市井越繁华，焰火越灿烂，他就越发寂寞。

那种明明身处人群却还是独自一人的感觉……

他翻了个身，又伸直了手臂，却还是没有摸到床沿。

这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了？

他有些恼，心口没来由地堵得慌，像是在气这床自作主张长大了尺寸。

真是小孩子心性，他数落着自己。

数到十，就睡着好不好。

一，二，三……九，十。

他睁开眼睛，果然失败了啊，意料之中。

那这次久一点吧，数到一百。

一，二，三……九十八，九十九，一百。

好了，如果都能数到一百，那不就肯定没睡着吗，睡着了哪里还能数到一百呢。

一定是难度太低了，他安慰自己道，一百还是太轻松，属于意料范围内的事。这次数到一千，一定可以。

一，二……六百二十九，六百三，六百……多少来着？

大脑短暂的空白了一下，一不留神他就忘了前面一个是多少。

六百二还是六百一？嘶……

六百……

大概是……

是……

一瞬间，情绪就决堤了。好像他的眼眶里有什么洪水猛兽待不得似的，眼泪一个个争先恐后地往外跑。

他扯过一旁被他冷落的被子，随意擦了两把脸后抱在怀里。

这也太失态了……算了无所谓了，反正也没人看。

没人……

有些关键词是提都不能提的，一提到他就鼻头发酸，将那可怜的被子在怀里紧紧抱住了，揉作一团。

桉桉，你怎么还不回来……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真像个被负心汉辜负了的黄花大闺女，只能日日独守空房，苦苦等候。

真是，桉桉哪里是那样的人，他肯定在为了见到自己而拼命修炼，怎么能这样想……

但还是忍不住难过，忍不住想他，每时每刻都想，只是想得太多太久已经习惯了，到了想他而不觉在想的地步。

十二年啊，他们已经十二年没见了，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行，不能再想了，这样下去没完没了还要不要睡觉了。

明杞强迫自己闭上眼睛，按下心神……

有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已经重新习惯一个人的生活了，回到了遇到桉桉之前的状态。

一个人也可以做许多事，出门、坐诊、买菜、做饭、吃饭、睡觉等等都可以。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来打扰，无聊了就发一会儿呆，有时也和街坊邻里铃铛一家聊聊天，也挺好。

明杞想着，想着，一会儿却鼻翼翕动。

一点儿也不好。

无论做什么总是会想到他，每时每刻都格外分明的提醒着自己，少了一个他。

这里那里，哪哪儿都少了一个他。

桉桉……

这是他爱人的名字，他的爱人现在不在他身边。

他的身边，少了一个桉桉啊。

后来遭不住强烈的疲倦感，明杞迷迷糊糊睡着了。但也没有很久，两个时辰不到他就醒了。夜还未完全褪去，只有东边的天露出一点鱼肚白，估计是寅卯交界的时辰吧。

想要再睡也是不能了。他摸索着点了烛火，爬起来穿衣洗漱。

到院落里时，他习惯性地停下看看桃树。十二根红布条已经很不少，挂起来倒还颇有一番阵仗。风一吹就招招摇摇地飘动起来，无言地诉说着主人的思念。

十二根已经很多了，可以了，不要再多了……

手指捻住最低的那根红布条，略略使劲拉过来看。

往常写祈愿时，因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别扭，有些话他还不大好意思写上去，总是几经思索选了稍显克制的话语。

只是今年的有些不同——

“希望快快见到桉桉。”

没什么工整对仗，没什么文雅的辞藻，甚至字迹一溜儿下来也没对齐，但是所有祈愿之中，他最喜欢这个。

大概是因为只有这一句，最直白地表露了他的心声吧。

布条边缘已经微微掉色泛白，细细看去，边角处隐隐有脱线的趋势。

可就这么一个布条，却叫他爱不释手。他一下下摩挲着，也不知在这院子里待了多久，都没注意到头顶上骤然变化的光影。

怔愣间，一只手覆上了他拿着布条的手，将他的手和布条包进了掌心。

这手很大，握住明杞的手也毫不费力。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能看见皮肤下分布的血管和青筋。掌心有一层薄茧，触碰间带来些许粗粝的感觉。

漓水镇没有人会这么做，没有人会特意起个大早，跑到他的院子里来，莫名地只是要握住他的手。

明杞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像是被人点了穴一样动弹不得。明明只是腿脚不行了，现在看来好像颈椎也不行了，要不然他怎么会连转头看这个动作都做不出来呢。

他认得这只手，即使过了这么多年，即使这只手的主人又长高了，关节间的距离发生了变化，那种熟悉的感觉也做不得假，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明杞。”

好了，你看，他就说他认出来了，他怎么会认错呢。叫他闭上眼睛只用手摸都不会认错的。不用手摸用鼻子闻都不会弄错的。哪怕站五米远站十米远心灵感应他也能给你认出来的。

声线变低了一点点，嗯，好像不止一点点，变低了很多呢。感觉成熟了很多呢，但还是能听出少年时的影子。反正不管怎样都很好听就是了。

啊，气味也很熟悉。形容吗？很难用语言描绘，但是是一种很舒服的气味。让他想到雪松，但又不像雪松，是木质的，有点像檀香木，还有下雨过后山林里的那种味道。

还有，还有……

“明杞。”

还有什么呢。他绞尽脑汁地四下搜寻着，心跳得乱成一团。这种感觉怎么说来着。啊，对，是心乱如麻。他好像不肯让脑袋放空一刻，不知道怎么突然变作胆小鬼了，刻意地逃避着……

逃避着即将到来的猛烈的情绪波动。

“明杞。”

他其实有点怕的，怕在做梦。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以前梦到过这个场面的，几乎一模一样，后来梦却醒了。

哦，他怕这个是假的。

被握住的手挣动了两下，却被握得更紧。

心脏不听使唤了怎么办。

他抬起另一手，放在了那只大手上。

后背的衣裳早已湿的透透的，他用了几秒才夺回嘴唇的控制权，艰难地开口道：

“桉桉。”

声音嘶哑到他都怀疑这是不是自己的喉咙。

然后立刻就有回应。

“是我。”

梦的话是没办法出现他不知道的事情的，他不知道桉桉现在的声音是怎么样的，所以这不是梦。

有了几分勇气，他提出了更进一步的要求：“你到我前面来，我想看你。”

然后那人就走到他面前来了。那人高高大大的，逆着光看不大清。不过幸好，他马上就蹲下来了，让他方便看他的脸。

熟悉的狐狸眼，少年时的圆润褪去了，代之以狐狸的狭长。还有泪痣、鼻梁，唇角，都和辛桉相差无几。

他盯着瞧，一时间好像傻掉了，直到那人拿了袖子来擦他的脸。

“好想你。”

几乎是气音的低声呢喃，却被人精准地捕捉住了。下一秒，明杞落入了一个久违的怀抱。

“抱歉，让你久等了。”

还有些没交代完的，会放在番外里头哒~

完结了好开心！（满地打滚）

（跑来跑去，跑到东边，跑到西边，再跑回来）

真的好喜欢他们俩坚定不移地爱着对方的感觉

（美滋滋）

希望你也能看得开心！（比心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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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15章 完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