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10章

梁雨秋与宁沉霄之间的关系,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僵持。

他不再像从前那般带着明显的讥诮和玩味刻意吓唬她,而是恢复了厂公对下属的冷淡疏离,吩咐事务时言简意赅,不带任何多余的情绪。但那层冰冷的外壳之下,终究还是有些不一样了。

他不再让她去干那些最脏最累的杂役,而是将她调到了文书房附近,做些整理誊抄的轻省活计。偶尔她夜里当值,会发现值夜守卫送来的点心里混着一两样她之前多看了几眼的甜食。

他不再频繁地偶遇她,但当她抱着沉重的卷宗踉跄时,会有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番役恰好路过,顺手接过她手中的重物。

梁雨秋明白,这是宁沉霄别别扭扭的关心方式,源于那碗被他铭记至今的长寿面,也源于她那日笨拙的道歉。她心中的恐惧渐渐被心软所取代,阴鸷狠戾的厂公形象开始与记忆中那个濒临绝望的少年重叠,让她无法再纯粹地害怕宁沉霄这个人。

宁沉霄似乎还在为那句“不记得了”和她下意识的躲避而耿耿于怀,偶尔投射过来的目光会带着难以化解的郁结。有几次,梁雨秋感觉到他想对她说什么,但最终都只是抿紧了薄唇,转身离开。

这种若即若离,让梁雨秋心里也像是堵了一团棉花,闷闷的。她想去解释,想去靠近,却又不知从何开口,更怕贸然举动会触怒他,打破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这日午后,梁雨秋在文书房外帮着晾晒一些受潮的旧档,天色不知何时阴沉了下来,寒风卷着枯叶,带来山雨欲来的压抑。

突然,一阵急促杂乱的马蹄声从前衙传来,打破了西厂的宁静。梁雨秋心头一跳,扔下手中的东西就往前跑。只见高琛一脸凝重,指挥番役们抬着个昏迷不醒的人疾步向内院走去。

那身绯色的官服,那张苍白如纸的冷峻面孔……是宁沉霄!

梁雨秋只觉眼前一黑,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跌跌撞撞地跟着人群跑到宁沉霄的寝殿外,却被守卫面无表情地拦下。

“厂公重伤,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梁雨秋僵在原地,听着里面传来焦急的低语声,还有太医沉重的叹息,整个人如坠冰窟。

他怎么会伤得这么重?前几日分明还好好的……

消息很快零星传开:宁沉霄执行公务时遭了埋伏,对方是江湖上的高手,招招狠厉,显然是想要他的命。虽被贴身护卫拼死救回,但他伤势过重,一直不省人事,连汤药都喂不进去。

西厂上空仿佛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云,人人自危,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梁雨秋守在屋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她脑海里反复闪现的,是宁沉霄冷着脸却偷偷给她塞点心的样子,是他提起那碗面时眼中深藏的痛楚,是他背对着她说“好好歇着”时柔和的声音……

梁雨秋沙哑出声,泪水早已糊了半张脸:“不能死……宁沉霄,你不能死!”

不知过了多久,寝殿的门打开,太医摇着头走出来,对高琛低声道:“高千户,厂公高烧不退,药石难进,若再无法用药,只怕……凶多吉少啊。”

高琛脸色铁青,挥手让太医下去,目光扫过殿外围着的一圈人,最终落在脸色惨白的梁雨秋身上。他眼中闪过犹豫,随即像是下定了决心,沉声道:“你,进去试试。”

梁雨秋猛地抬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厂公牙关紧锁,寻常法子喂不进去。”高琛的声音压得很低,“或许……你有点不同。死马当活马医吧。”

守卫闻言立刻让开了一条缝隙,梁雨秋踉跄着冲了进去。

寝殿内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沉水香已无迹可寻。宁沉霄安静地躺在榻上,墨发散落在枕畔,更衬得他面容苍白,了无生气。锦被堪堪盖至他腰际,裸露的上半身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胸口处却依旧可见殷红血色。他身上那股阴鸷的戾气消失殆尽,整个人犹如一樽易碎的琉璃盏。

一个内侍正试图用勺子撬开他的嘴喂药,却弄得药汁洒了满颈,徒劳无功。

“让我来。”梁雨秋的声音抖得厉害,神色却格外坚定。

她接过内侍手中的药碗,深吸一口气,含下一口温热的药汁,俯下身小心翼翼地凑近宁沉霄毫无血色的唇,触感一片冰凉。

她的心跳如擂鼓,脸颊烧得滚烫,但此刻也顾不得什么羞耻了,用舌尖笨拙地抵开他紧抿的牙关,将药汁一点点渡了过去。第一次,药汁顺着嘴角流了出来,她不死心地又含了一口,更加耐心地尝试。在她第三次尝试时,宁沉霄的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竟真的咽下了一点药汁。

梁雨秋心中一喜,连忙如法炮制继续给他渡药。她全然忘了周遭的一切,忘了礼义廉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让他喝下去,让他活下来!

喂药的间隙,她抬手用袖子轻轻擦去他颈间洒落的药汁,指尖不经意拂过他冰凉的皮肤,心疼得无以复加。

就在她又一次俯身将药汁渡入口中时,昏沉中的宁沉霄竟无意识地吮吸了一下她的唇瓣。那微弱却清晰的触感如同电流瞬间窜遍梁雨秋全身,让她浑身一僵,脸颊爆红。

更让她心惊的是,宁沉霄那只未受伤的手臂竟缓缓抬起虚环住了她的腰,还将她往怀里带了带。

梁雨秋整个人都懵了,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在胸膛里炸开。她能清晰地听到宁沉霄微弱的呼吸声,感受到热气轻柔地扑在脸侧。羞耻、慌乱、担忧,还有悸动,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宁沉霄长睫颤动几下,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梁雨秋还保持着俯身渡药的姿势,唇瓣与他若即若离,腰身被他环住,脸上泪痕未干,眼中满是浓得化不开的担忧。

宁沉霄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带着些迷茫,但很快便重新聚焦在她脸上。看清眼前的情景,感受到唇上的温软,他深邃的眼底立时卷起惊涛骇浪。

接着,他虚弱地咳了一声,环在她腰上的手臂无力地滑落。

梁雨秋这才如梦初醒,像被烫到一般猛地弹开,慌乱地用手背擦拭着嘴唇,脸上一片火烧火燎。

她颇有些欲盖弥彰地开口:“厂、厂公您醒了!药……药喝下去了,您、您感觉怎么样?”

宁沉霄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从她水润的嘴唇移到满是泪痕的脸上,再落到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的手指。那双惯常冷漠的眼眸里,此刻一片晦暗不明。

半晌,他虚弱低哑的声音响起,一字一句敲在梁雨秋心上:“梁……雨秋,你方才那般……现在又这副模样,”他顿了顿,说话有些吃力,眼神中却带着不容回避的锐利,“你对着咱家……究竟是存的什么心思?”

梁雨秋被他问得浑身一颤,像是心底最隐秘的角落突然被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巨大的羞窘让她下意识地矢口否认,声音尖利得几乎变了调:“没有!绝对没有!小的对厂公绝无任何不该有的心思!小的只是……只是尽本分伺候厂公用药,若厂公您有个什么好歹,咱们西厂……咱们都……”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她看到宁沉霄眼底那刚刚泛起的微光瞬间黯淡下去,被浓重的阴鸷所取代。

他唇边勾起自嘲的弧度,缓缓闭上了眼睛,再开口时,声音冷得像是结了冰:“是了……是咱家忘了。”

“咱家是个阉人,残缺之身。”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缓慢,犹如凌迟一般痛苦,“怎配让你……存什么心思。你往日那般躲避,如今这般急切否认……是觉得恶心了,对吧?”

他说出口的话轻飘飘的,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刺穿了梁雨秋的心脏。她终于明白他这些日子若即若离的郁结从何而来,他不是生气她忘了那碗面,他是害怕……害怕她因他的残缺而嫌弃,害怕他唯一抓住的那点光,最终也会因为他这不堪的身份而熄灭。

看着宁沉霄将自己彻底封闭起来的绝望模样,梁雨秋所有的犹豫、羞怯和恐惧在这一刻都烟消云散,勇气和心疼涌了上来,压过一切。

她扑到榻边,不顾一切地抓住他冰凉的手,泪水汹涌而出,声音哽咽:“不是的……不是的!厂公,你误会了!”

宁沉霄的手微微一颤,却没有睁开眼。

梁雨秋紧紧握着他的手,语速又快又急:“我躲着你,不是因为嫌弃!是因为……是因为我之前以为你喜欢男子,我害怕!我否认……我是害怕!害怕你看穿我,害怕你知道我是女子后会不要我,会杀了我!”

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却依旧死死抓着他的手,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我从来没有觉得你恶心,从来没有!那碗面……我现在记起来了!我记得那个冷得要命的雪天,我记得你躺在路边……很好看,但是好可怜……我把面给你,是真心想让你也过个生辰,我不是打发野狗!我不是!”

她伏在榻边痛哭流涕,肩膀剧烈颤抖,将压抑在心中许久的委屈和真正的心意不管不顾地倾泻而出。

“在我心里……厂公只是宁沉霄,是救了我,帮我还了债,会偷偷给我点心,会因为我受伤而生气……会、会让我心疼的宁沉霄,跟是不是……是不是阉人没有关系!”

最后这句话,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喊了出来,然后便脱力地趴在宁沉霄身边。寝殿内一片死寂,只余下她呜咽的哭声和两人交缠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梁雨秋感觉到被她紧紧握住的那只手轻微地动了一下。然后,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带着试探的意味,回勾住了她的手指。

梁雨秋的哭声戛然而止,猛地抬起头。

宁沉霄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正静静地凝视着她。他没有说话,但那根勾住她的手指正在微微用力,慢慢收紧。

一切的误解,隔阂,与试探,仿佛都在这个无声的动作中悄然消逝。

嗯也算是亲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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