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的灯光和烧纸钱的火光闪过,他全身颤抖着,头抵在地上一下一下的拼命的磕着。
他的世界早已天塌地陷。
此时他心如死灰,他只想随奶奶去了一了百了,可是他耳边又清楚的听到奶奶曾对他说,“我还要抱重孙子呢!”
他痛恨自己无用,不能换奶奶一点长寿,心底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他身子一歪,倒在了地上。
身边的人们乱成了一团,有人打了120急救电话。
两个堂叔和堂哥用木板车把他拉到村口的路边,等待着救护车的到来。
其余的人在地里的新坟处烧完纸钱,收拾妥当后,都纷纷回到了王洋家里。
这时王洋已被救护车送到了医院。
医生给他打了营养针,病房里留下两个年轻的堂哥为他守夜。
两个堂叔听到医生说没有大碍,是缺水,缺营养再加上伤心过度导致的昏厥,输点营养液就好了,他们才放下心来。
两个堂叔借了一个亲戚的摩托车开回来,王洋家里围满了人,有近门的人,还有很多邻居,大家都很担心王洋的身体状况,村民们为这个小伙子的不幸深表同情和怜悯。
赵奶奶独自站在一角暗自伤神,终于盼回来了一个好消息。
人们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忙碌,这一天无论是痛苦的还是快乐的,人们终会挨过黑夜,等来黎明。
一夜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地面,打湿了刚露嫩芽的麦苗。
天依旧阴沉沉的,雨依然在淅沥着。
可这如同往日的世界,对此刻呆坐在一座新坟前的王洋来说却是无比的陌生。
他每天从早坐到晚,无论厉风冰雨。
他的嘴边长满了乱糟糟的胡子,头发也乱糟糟的,衣服陈旧如泥,鞋子也泥泞不堪,裤腿也都糊满了泥巴。
以前整洁的家还是如往日一样,只是堂屋里桌椅的摆设有些偏颇了原来的位置。
奶奶的床铺依旧铺的整整齐齐的。
只不过王洋的房间却杂乱不堪,地上堆满了空酒瓶,横七竖八的在地上躺着,有绿色的,有透明的,白酒啤酒的瓶子参杂着。
床铺下还有一些没打开过的酒,白的,啤的都有。
晚上,他踉跄着爬到床上,白天他抱着酒瓶呆坐在奶奶的坟前。
在漫无边际的麦田里,他滚在坟前的地上,号啕大哭。
有时他静静地守在奶奶的坟边默默的流泪。
他无时无刻不在想念奶奶。
只要他一回到家里,院子里、厨房里、堂屋里到处都是奶奶忙碌的身影。
每次当他欢喜的跑过去,奶奶却突然消失不见了,他怎么也找不到奶奶。
他喝的醉醺醺,倒在床上时,还能清晰的听到奶奶呼唤他的声音。
止不住的泪水浸湿了大半个枕头,他把头蒙在被子里,呜呜呜的哭泣着,他哭着哭着天就亮了。
一日一日的太阳从东边升起至西边落下,时间没能抹去王洋内心一丝的伤痛,他反而越发疯狂的思念着奶奶。
他直接从家里扛来两床被子,带来一包馒头,还有赵奶奶送给他的腌制的萝卜咸菜,又提上一提十二瓶的啤酒。
他知道奶奶不喜欢看到他喝白酒,奶奶说过白酒伤胃。
秋末的天气,晚上冷风刺骨,地面也冰凉,他将一床奶奶盖过的被子,小心翼翼的围在坟上。
他一会去扯扯那个褶皱的被角,一会又去拉拉那个翘起的边。
然后自己将那另一床被子,铺在地上一半,盖在身上一半,靠着奶奶沉睡的坟前,就那样呆呆的看着奶奶的被子。
低吼的狂风似乎也在为他哀鸣,也在和他一起伤心。
他渐渐的睡着了,这一觉就睡到了第二天的清晨。
王洋只有在奶奶躺着的地方才能睡的那么香甜,这感觉自从奶奶突然离世的那天起,就再也没有过了,可昨晚,他为什么会睡了过去?而且还睡的很香。
天阴沉沉的,竟没有一丝风。
王洋伸手朝奶奶被子摸去,一手冰凉,被子上早已有厚厚的一层霜雪,他用袖子轻轻拂去。
他跪着挥着两只衣袖从被子这一边到那一边,他轻轻地抹去霜雪。
当他抬起头朝刚刚擦拭过的被子看去,霜反而越来越多。
他伸手想去抖落被子上的霜,一片片雪花悄无声息飘落在他粗糙的手上,长满胡子的嘴角上,苍白无光的脸上。
这突来的鹅毛大雪,让王洋想起小时候,奶奶和他一起堆雪人的情景。
他稚嫩的小手拉着奶奶的大手,从堂屋里使劲往飘着大雪的院子拽去,地上厚厚的白雪,踩在地上吱呀作响,好玩极了。
他嚷着要堆雪人,于是奶奶拿来铁掀给他堆着雪人。
他自己则在洁白的雪上印着一串串小脚印,听到脚下吱吱呀呀的声音,乐的他哈哈大笑。
奶奶堆的雪人有一双树叶做的眼睛和一个胡萝卜做的鼻子,还有一只扫把做的胳膊,虽然不是特别的像,但在他幼小的眼里,这就是他见过最好看,最可爱的雪人了。
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握紧又张开,他突然蹲在地上,眼睛盯住奶奶的坟,又跪了下去。
他张开两只手缓缓地放在坟边沿的土上。
他颤抖着双手抚摸着冰凉的雪和土,突然他弓起双手用指甲抠住坟边沿的土堆。
他想挖开这个大土堆,他想再次牵起奶奶的手。
他幻想着奶奶会不会在地下,已经醒来了呢。
他想着哪怕再看奶奶一眼也好,当他正要用力扒土的右手背上,飘来了一片漂亮的大雪花,它就像是一个精灵般的晶莹剔透。
王洋伸出左手轻柔地去抚摸着美丽的雪花,那雪花却在一瞬间消失了,化成了一滴水。
他看着右手上的水滴,呆愣了很久很久。
突然他的双手像触电似的,从土地上弹了回来,他抱着脑袋,两只沾满泥土的手不停的胡乱的揉搓着他那一头乱蓬蓬的的头发。
他拼命的摇着头,然后爬到坟前,一把掀开被子,双手环抱着奶奶的坟失声痛哭着。
这秋末的雪越来越大,雪花越来越密,大地渐渐一片苍茫.....
“莫言造物浑无意,好丑都来失旧容。”
眼睛所到之处,树梢,房顶,烟囱,墙顶,无论是坎坷不平的土路,还是齐整整的砖铺路,都披上了厚厚的白色外衣。
寂静的夜里只听到沙沙沙的下雪声,还有脚踩在雪地上的吱吱呀呀声。
这吱吱呀呀,每响一下,王洋伤痛的心中就又添了一道伤痕。
一串形单影只的脚印,迈着无尽的苍凉、孤寂与落寞,让弯腰扛着被子的他显得更加的矮小和凄凉。
俯瞰这寂寥的雪地,他就像一只匍匐前进的蚂蚁般,一个人默默地彳亍着。
狂风突起,卷起一层层雪,打着漩涡,狂奔向前。
嘶吼的风,挟裹着层层雪花,咆哮着叱咤而去。
赵奶奶下完一锅热腾腾的饺子,盛好碗之后,来到矮矮的土墙边。
她把两碗热气四溢的猪肉饺子放在墙顶上,自己再慢慢地翻过墙。
接着,赵奶奶端起两碗饺子,走到院子里喊,“洋洋,在家吗?洋洋?”
赵奶奶紧皱着眉头,深深的叹了口气,她把饺子放在厨房的案板上,走到堂屋去推门。
门一下开了,她脸上有些疑惑,又喊了声,“洋洋,洋洋在家吗?”
依然没有人回应,赵奶奶本以为他又去了坟前,却在关门的时候听到像是玻璃瓶碎裂的声音。
她大惊失色的往王洋房间跑去,这个可怜的孩子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门没关,她看到了坐在地上斜倚着门框的王洋,他的手里握着啤酒瓶子,正往自己嘴里灌去。
赵奶奶走进来一看,满屋子的地下都是歪歪斜斜的酒瓶子。
老人一下子红了眼眶,她蹲下来,看着一身邋遢的不成样子的王洋,心疼的抬手轻抚着他的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泪不觉潸然而下。
她收回手又轻轻地拍了拍王洋的肩膀,一手拿走王洋手中的半瓶啤酒,声泪俱下的说:“洋洋,我的好孩子,你可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赵奶奶我看着心疼,如果你奶奶看到你现在的样子,她在那边也不会安心的,你要振作起来,让你在天上的奶奶放心,听到了吗?啊?”
赵奶奶放下手中的酒瓶,紧紧的搂着他的胳膊。
王洋在听到让天上的奶奶放心的话时,他一头埋进了赵奶奶的怀里,他放声的哭泣着,颤抖的肩膀在赵奶奶的轻抚下,渐渐平静下来。
他的泪水和鼻涕淌到了赵奶奶身前的衣服上。
他哭着,抽噎着,趴在赵奶奶怀里哭了好久好久。
赵奶奶轻轻地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肩膀,直到怀里的孩子渐渐平复下来自己的悲伤。
感觉有点头痛欲裂的王洋,意识到自己刚刚的失态,他慢慢地从赵奶奶温暖的怀抱中出来。
“赵奶.....奶,你....衣服……”他的嗓子干哑难受,他把手卡在嗓子处,艰难的逬出几个字来。
赵奶奶欣慰的一笑,根本不去在意什么衣服,她用袖子擦去王洋脸上的泪水,“洋洋,去洗洗脸,我给你端来了猪肉饺子,你先去给你奶奶坟前送上一碗,我把另一碗给你盖在锅里,等你回来吃。”
王洋感激的连连点头,站起身来的赵奶奶吃力的把王洋从地上扶了起来,拍了拍他衣服上的泥土,又嘱咐了一句,“记得换件干净的衣服再去。”
王洋艰难的忍着嗓子的灼痛感“嗯“了一声。
赵奶奶这才放心的走到厨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黑蓝色的布袋和塑料袋,把其中的一碗用塑料袋兜好,再装进黑蓝色的布袋中,然后放在案板上。
她又回家提了两壶热水,半壶倒入一个小盆里,把剩下的一碗饺子放进热水盆里,然后又洗了一个盘子扣在上面,再掀开锅盖,放进篦子,又把热水盆放到篦子上,最后盖上锅盖。
她又去拿厨房一旁的洗脸盆,倒了一点热水,把满是灰尘的盆子洗净,再倒入半壶热水,加上一些凉水,然后放到了院子里的洗脸架上。
这个脸盆架原是在堂屋里的,应该是王洋奶奶离世的那一天,人们帮着给搬了出去,却忘记了放回屋里。
一切收拾好后,赵奶奶朝堂屋深深的望了一眼,就悄悄的翻墙回到了自己家的院子中。
换好衣服的汪洋,看到冒着热气的洗脸水,又看到案板上装好的饺子,再走到地锅旁掀开锅盖,看到保着温的饺子,他心头一暖,鼻头一酸,感激的泪水又涌了出来。
他站在院中,朝赵奶奶家看去,早已热泪满面。
他在心底默默的对赵奶奶说了声谢谢。
他洗了黑乎乎的脸,又洗了脏兮兮的头发,只有那黑黝黝的胡子挂在嘴边,尽显这几日的悲凉。
他提着猪肉饺子,关上大门,朝奶奶的坟地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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